夜裏的雨越下越大,陸清清撐著一把油紙傘,纖細的手指扯了扯幾近垂地的裙擺,踏過水滴落的地麵,敲了敲鬱唯楚的房門。


    “世子,世子?”


    她瞧了半天也沒有應,陸清清皺了皺眉頭,合上油紙傘便將傘放置在一旁,而後直接推門進去。


    因為蘇涼大病過後,不喜歡有人擅自進入她的房間,連陸清清也不可以,所以陸清清在推門之前,還是很有禮貌的說了句,世子不應的話,那清清進來了。


    沒有人進來過,屋內也沒有點燈,漆黑一片。


    陸清清尋了油燈的位置,用火折子點燃了蠟燭,這才側眸往蘇涼躺著的床榻上望去。


    然屋內卻空無一人,床榻上的被褥也被掀的亂七八糟。


    陸清清麵色微變,忽然間想起千世所問的話題。


    【南離世子,可還在府內?】


    她白皙如玉的手指倏地攥緊了些,左胸膛裏的心,突突的開始狂跳。


    不會,真的出事了罷?


    她在屋內各個角落都轉悠了一圈,一邊尋蘇涼一邊喚著世子。


    始終無人應答,陸清清這才麵色凝重,傘也沒開直接奔入雨中,尋到了內院,將蘇涼失蹤的事情稟報了蘇伯公。


    蘇伯公麵色一驚,“你說涼小子不見了?”


    陸清清的整個後背都繃得直直的,臉頰上尚有雨滴滑落,“清清哪裏都尋過了,就是沒有尋到世子,現在屋外的雨那麽大,世子身子還未痊愈,沒理由出府的……就算出府,也不會不告訴我們的。”


    蘇伯公倒是沒有她擔憂,他背上還有身側的老太監幫忙披上的外袍,一雙眉頭微微皺起,“可是涼小子單獨出府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素來有主見,自己本事也大,尋常人尋常事,還真難不倒她……可你為何,在這一次卻如此驚慌失措?”


    陸清清眼眸一震,長長的睫毛抖了又抖,臉色變的有些泛白,她才抬起漂亮的眼睛看向眼前的老人家。


    蘇伯公的眼神極少有銳利的時候,他一般是溫和的,斯文的,嘻哈的。


    或者可以說,是對她從未用過審視的目光,對她如同對待親孫女一般慈愛。


    但眼下的人望著她,卻是肅清著臉色,目光如炬。


    陸清清的唇瓣抿得極緊,“伯公……”


    蘇伯公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波動,隻是靜靜的凝視著眼前的年輕女子,說話間的滄桑之感,沒有多少人可以體會的到,“涼小子她……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出事了?”


    陸清清喉間一緊,唿吸一窒,目光錯愕的看著蘇伯公,“伯公……”


    她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但就這麽個反應,足以叫蘇伯公的心狠狠的顫上一顫。


    他突然抿緊了唇,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重重的咳了起來。


    陸清清麵色大變,忙上前扶穩他的身子。


    “伯公……伯公您胡說什麽,別亂想一些沒有的事情,世子不是還在您的身邊麽?”


    蘇伯公咳了好半晌才停下。


    他緩了口氣,視線盯著麵前神色略顯蒼白而嬌柔麵容的陸清清好一會,唿吸間都帶著點粗重,仿佛很難透過氣來“,涼小子隻有你一個摯友……很多時候你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自己……”


    他的唇角緊緊的繃著,一雙閃著精光的老眼重重的閉了閉,深深的歎了口氣看向了窗外,雨滴打落在枇杷葉的上邊,“你知道的,涼小子她……不喜歡笑。”


    陸清清的眼眶忽地濕潤起來,卻是強行忍著佯裝鎮定的道,“世子隻是病的太久,所以性情難免……”


    “她的雙親慘死在她的眼前,她說了,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笑。”


    陸清清渾身一顫,許多的事情在腦海中湧現出來,一時間竟無語凝噎,難受的連心都痛的厲害。


    那時那人,一襲華服長袍,麵容清冷,口吻清淡,絲毫不覺得自己吐露的事情,叫人聽著有多悲傷。


    【清清,你不用勉強我笑,我不笑,也很快樂。】


    【你不知道,爹爹死在我麵前的時候,娘親什麽悲傷的情緒都沒有,隻是笑罵了一句:爹爹是壞人……】


    【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爹爹答應過我娘,一定讓我娘先死,不可以讓她承受,那麽悲傷的事情。】


    【我當時不懂,所以是哭著罵了他們,因為他們都騙我,說會看著我長大,給我尋個好郎君,托付終生的……但是他們都死了,就死在我的眼前。】


    那個看似冷血無情,無欲無求實則情比金堅叫人心疼不已的蘇涼,才是真正的蘇涼。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隻是……


    要讓她如何接受,那個待她如姐妹般的女子,獨自扛起全部的女子,已經死了呢?


    如何接受?!


    滾燙的淚意從眼眶中滑落,陸清清的語調強自鎮定,語氣平緩,“世子隻是想開了而已,伯公別想太多,不論如何,世子的身體,總歸是世子的,伯公你也該信任世子才對的。”


    蘇伯公眼角有濕潤滑落,眸底猩紅一片。


    他抬起手重重的拍了拍陸清清的肩膀,唇角翕動著,卻是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目光一個勁的往外看。


    陸清清的眼淚掉的更兇,卻是死死的咬著唇,沒有發出一丁點的響聲來。


    反正她不想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動也不動一下,哪怕也連冷笑都不願冷笑一聲的蘇涼,她不想看到。


    她要的蘇涼不是這樣的。


    至少鬱唯楚的出現,還能讓她清醒的知道,原來蘇涼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存活著。


    ……


    恍恍惚惚間出了蘇伯公的房門,陸清清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意,正想去敲管家的房門,但纖細的肩膀猛地被人摁住,陸清清的反應慢了一拍,卻還是在來人做出下一步動作之前,反手一拽,抬腿橫劈過去,率先做出了反抗。


    隻是那人的動作太快,輕易化解她的攻勢不說,還將她的雙手交叉緊穩穩扣住,菱角分明的臉頰落入陸清清的眼底,她微驚,這才沒有繼續再打下去,“是你。”


    男人一聲不吭的看著她,將她的雙手鬆開,而後拉著她的手走到了一個隱蔽的地方。


    屋外光線黯淡,男人黝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她看。


    沉默了半晌,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抬起,抹了抹她的眼角處,“哭過?”


    陸清清的眉心蹙了蹙,下意識的揚手擦拭自己的眼角,而後才後知後覺轉而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沒有。”


    她垂了垂眼簾,“你給我的資料我都看過了,該給你的報酬我也給了,你還來幹什麽?”


    男人不悅的倪了她一眼,“沒事本相就不能來?”


    陸清清沒有心情和他鬥智鬥勇。


    她擰了擰眉頭,繼而抬眸看他,眸色沁涼。


    “既然你來了,不妨再和我做一筆交易,如何?”


    ……


    …………


    千世哪裏都尋不到寒墨夜,他確定寒墨夜是犯病了。


    如果尚且還有理智的話,不應該認不出他,將他劈暈才對的。


    但如果沒有理智的話,他家主子的目標就應該是蘇涼才對。


    可蘇涼又還在府內……


    百思不得其解,落蘇已經離開了帝都前往連城,他沉思了下,還是打算夜訪蘇府,瞧瞧蘇涼是否的確還在府內。


    蘇府的巡防軍沒有攝政王府的多。


    但平常的巡防軍還是有的。


    隻不過蘇伯公身邊有個武藝高強的人,近不了身前,蘇涼自身的本事也強悍,陸清清弱一點,卻也不是可以一招致命的女人。


    總體來說,這些住在這蘇府的人全都無需人防備著,自然守衛就弱了一些。


    千世臉上蒙著黑巾,他飛身躍下高牆,連翻幾個跟鬥在地麵上,繞開了那些巡防軍,動作也足夠的輕微,不足以惹來那些巡防軍的注意。


    他勘察過地形,蘇涼住的地方他也清楚在哪裏。


    又是一個足尖立地,躍上屋頂,千世的輕功卓越,雖比不得寒墨夜,但卻可以與千離可以相較之。


    動作又快又猛,轉眼而便從屋頂上躍下,他左右查看,見四下無人,剛要推開蘇涼的房門時,卻猛地聽見有男人的聲音――


    “現在你已經知道她不是蘇涼,那你就不要再多管她的閑事。”


    千世眼眸微微一閃,身形閃開,繞在一處暗自聽著。


    “不管她是不是蘇涼,她隻要是我的世子,我就不會不管,何況她現在下落不明,我怎能背信棄義?!”


    “傍晚的時候,那個靖王的屬下還來尋個世子,想必就是那個靖王帶走的……你幫不幫我,不幫你就可以走了,我沒有功夫招唿你。”


    千世的眉頭蹙起。


    蘇涼果然是失蹤了……


    他正細細斟酌著下一步該怎麽走,那角落處卻又傳來男人十分不悅的低斥聲,“陸清清。”


    而等再過一會,卻是破天荒的傳來男人不悅卻又分明是妥協的話語,“她的身邊自有貴人相助,何須你來強出頭,像你這麽遜色的人,還是個女人……在他的麵前,隻有挨打的份。”


    “所以,你幫不幫?!”


    “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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