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九重的視線落在忙活個不停的少年人身上,若有所思:“那你呢?”


    那頭聽到他的問話,偏過頭眨了眨眼嘆著氣道:“如果這個法子對我有用,那我也不至於在找到你之前活得那麽艱辛了。”聳了聳肩,像是認了命了,“我跟他不一樣,我的陰陽眼是天生的,目前還消除不了。”


    伸了個懶腰,側頭看了一眼已經重新開始緩緩走動的時鍾,時針越過了正中向右上角緩緩挪動著。淩晨一點多了,正是夜最深的時候。


    “一時沒注意,都這麽晚了?”葉長生嘀咕一聲,將手握成拳頭錘了錘自己略有些酸痛的肩膀,隨即朝著賀九重那頭望過去和他商量道,“這個點也沒辦法迴賓館了,我看著他們給我的那間屋子床還挺寬敞的,不如今晚就在這邊擠擠,等白天把事情都結束了,過兩天我們再迴x市去?”


    賀九重倒是沒什麽意見,淡淡地點了個頭,跟著葉長生便一起出了張思遠的屋子。


    院子裏,那口井裏的井水已經順著土壤重新滲入了地下,黑色的煞氣已經淡了許多,仰頭朝著天空瞧瞧,透過那層黑色隱約還能瞧見一點淡淡的白霧。


    “看樣子明天真的是要落雨了。”


    葉長生嘀咕一句,帶著賀九重溜溜達達地又迴了一開始的那間屋子去。


    一夜無夢。


    第二天,劉倩的家人從沉睡中清醒過來時已經快到中午了。外頭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寒風唿嘯著,一陣陣的冷意便洶湧地鑽進了屋子來。


    明明房間裏開了暖氣,但是身體上卻似乎無法感知到這些暖意,他們強撐著莫名疲倦的身體起了床,一推開門就看見自家院子裏有兩個人正背對著他們,撐著傘仰著頭,似乎是在觀察著什麽。


    “你們——”


    劉倩的父親劉興明微微皺著眉頭開口喊了一聲,那邊站著的兩個年輕人便順著他的聲音側過了身往他這邊看了過來。


    那個穿著一身黑色風衣的高大男人他看著眼生,但是旁邊那個纖瘦清秀的男孩子他倒是有印象,瞥一眼那亮的幾乎有些刺眼的亮黃色羽絨服:這可不就是昨天被他強留下來的那個少年麽。


    還沒等他繼續說話,隻見那頭穿著羽絨服的少年對身旁的男人說了句什麽,那男人微微點了個頭,隨即兩個人竟是打著傘一同往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昨天婚宴太匆忙,沒來得及向主人家正式自我介紹。我姓葉,葉長生,是張思遠的朋友。”


    葉長生臉上含著笑,落落大方地將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眉目舒展,看上去與昨天那個畏縮怯懦的模樣竟是大相逕庭。


    他聲音不輕不重,帶著恰好的溫和與從容:“——也是您的女婿特意請來的職業捉鬼師。”


    劉興明身子猛地一顫,準備接過名片的手微微一抖,那名片竟直接從他的手上掉了下去。


    在另一旁瞧著他們兩人說話的李梅這會兒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她走過來帶著些戒備地將劉興明往自己這邊拉了拉,壓抑著心裏的不安皺眉道:“……小夥子你在說什麽?什麽神啊鬼啊的,我們聽不懂。”


    葉長生彎下腰將地上被雨水些微濺濕了的名片撿起來,又將它遞到了李梅手裏:“劉倩小姐的母親是吧?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嗎——畢竟我也算不是第一個來貴府叨擾的術士了吧。”


    李梅的麵色明顯僵了僵,她不安地握緊了手上的名片,眼裏複雜晦澀的神情來迴變換了幾次,許久,低啞著聲音:“是張思遠讓你來對付我女兒的,他不想娶她是不是?”


    她說到這兒,微微頓了一下,見那頭沒有否認,情緒立刻激動了起來:“他忘恩負義,害了我女兒一次不夠,還想害他第二次是不是?”


    李梅的聲音很低,像是因為想要壓抑住內心激烈的情感似的,她的唿吸開始變得急促,一唿一吸之間帶動著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倩倩那麽喜歡他,把命都給他了……他就是這麽報答她的?找捉鬼師?他還有沒有良心?他的良心是都被狗給吃了嗎!”


    劉興明看著李梅激動的臉色通紅,急忙將她拉過來伸手拍著她的後背替她順氣:“別著急、別著急,還沒弄清楚怎麽迴事你急什麽!慢點唿吸,唿——吸——唿——吸,好點兒沒?”


    看著妻子往後退幾步抵著門,閉著眼睛放輕了唿吸微微點了下頭,他已經顯出蒼老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痛苦灰敗的神情:“哎……你啊,前幾天才住了一次院,難道還想再去一次嗎?”


    李梅的眼裏靠著牆,唿吸漸漸平緩下來,眼底的神色卻是木然的很。


    劉興明看著她的模樣搖了搖頭,又嘆一口氣,重新把視線落到葉長生身上去,神色冷淡地道:“無論如何,倩倩死了,冥婚在昨晚也已經結了。我們家現在你也看到了,小一輩陸陸續續搬出去,這裏隻剩下我們兩個半隻腳都快埋到土裏地老東西在了……這位天師你還想怎麽樣?”


    葉長生卻對他語氣裏的責問置若罔聞,他的視線在他身上掠過,而後輕輕地笑了一下,淡淡開口問道:“你女兒死了,你心裏不好過,所以就要要讓張思遠和你所有的親朋好友給你女兒賠命嗎?”


    劉興明一皺眉,略有些戒備地看著他:“你什麽意思?”


    葉長生忽地抬眸對上了那頭的視線,他烏黑的瞳在霧蒙蒙的雨天裏看起來有一種攝人心魂的威懾力:“你和尊夫人這兩天在屋子裏呆著一直頭暈眼花,胸口沉悶……難道你真的以為這些隻是上了年紀所出的毛病麽?”


    劉興明怔了怔,下意識地迴過頭和自己身後的李梅交換了一個眼神。


    雖然自從過了五十歲之後,他們兩人身體就一直時不時地出現一點小毛病,但是像最近這幾天這樣,頻繁地感覺體力不支、胸悶頭暈的卻還是奇怪的很。


    他又把視線落到了自稱為“捉鬼師”的葉長生身上,心下不由得惴惴,再開口聲音帶了幾分遲疑:“你——看出什麽來了?”


    葉長生笑眯眯地望他:“外頭冷得很,能進屋子裏說話嗎?”


    劉興明眉心的皺痕深了深,剛準備說什麽,卻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一側頭正看見李梅麵色有些憔悴地上了前,她的視線在眼前看起來分外純良無害的少年人身上定了定,隨即嘆了一口氣微微轉過身道:“都進屋子吧。”


    葉長生看了賀九重一眼,讓那頭將傘收了擱在了門外,兩人隨即便同劉興明一道隨著李梅進了大堂去。


    昨夜的紅色綢緞和隨處可見的“囍”字都還沒有收拾,配合著正中央那個巨大而又紮眼的“奠”字顯得無比荒誕而又怪異。


    “你剛才在外麵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葉長生站在大堂中央,似乎是欣賞一般微微仰著麵對著那個“奠”字瞧了好一會兒,直到聽到那頭劉興明再開口問話,他才稍稍動了動,朝著坐在主位上的兩人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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