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長安海事學院祭酒馬周入見。”


    隨著宦官扯著尖細的嗓音宣進,馬周趕緊再次整理衣袍,身體更是緊張的有些戰栗了起來。


    皇帝突然詔他入宮,可謂是禍福難料。


    他是幾年前皇帝駕臨吳王府時,他陪同吳王迎駕見過皇帝一麵,後來皇帝巡視海事學院,算是正式接見了他。


    而入宮見駕……說句不好聽的,連拍馬屁他都不夠資格,別說入宮了。


    …………


    跟著在前引導的宦官,馬周進了太極殿,這裏的一切都是那樣的莊嚴肅穆,壓的馬周喘不過氣來。


    視線當中的東西,都好像有點扭曲,馬周的頭有點暈,後來人都知道,這是緊張所帶來的缺氧反應。


    迎麵過來一位,前麵的宦官立即閃到一旁恭敬施禮,叫了一聲武侍郎。


    馬周木木的抬頭看了看,來人他竟然認得,戶部侍郎武士彠,長安城中有數的大富翁,現如今成了高官,經曆傳奇的很。


    海事學院那邊跟戶部打的交道多,馬周拜見過武士彠幾次。


    馬周連忙施禮。


    武士彠臉上帶著些疲憊的痕跡,不過看上去心情還不錯,笑著點頭,道了一聲,原來是馬祭酒,隨後朝宦官示意,“快些去吧,陛下等著見人呢,別讓陛下催促。”


    如今武士彠在戶部算是穩穩站住了腳跟,管的事情可不少。


    大唐和諸國通商之事他要時常給出意見,今年朝廷要斟酌著調整商稅,事情就落在了他的頭上。


    自大唐與突厥會盟之後,幾個月的時間,他都在忙這事。


    另外各處工程建設,雖說是張公瑾在管著,可做過工程的武士彠也脫不了手,時常會被蘇亶叫去參讚一番。


    而且當初他從江陵迴京,為了能在戶部有所作為,還給出了一些意見,於是落在他手中的還有一些朝廷的產業。


    和少府那邊的溝通往來,蘇亶一直是親力親為,錢糧之事,是戶部的主業,蘇亶不會假手於人。


    可說起來少府發行錢幣,武士彠曾經運錢到江陵,在那邊做了很多實事,是很有實操經驗的,所以蘇亶常常與他談論錢糧之事。


    能者多勞,諸事壓身,如此這般的幾年下來,武士彠已隱隱成為了戶部不可或缺的二號人物。


    武士彠是痛並快樂著,當然了,他知道蘇元宰之所以這麽信任他所為何來,大家都在傳,皇帝認了他家二娘做義女的事情。


    說的有鼻子有眼,根本無從辯駁,其實隻有一個說的真的,那就是他家二娘的閨名確實是皇帝給改的,還抱過她幾次,看上去十分喜愛,其他的則多為謠言罷了。


    而這些謠言對他的仕途是非常有好處的那種,蘇亶之所以對他另眼相看,多數便來源於此。


    每每想起自己這個老子竟然沾了也才四歲的女兒的光,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此次到太極殿,是因為鹽價已經平穩了下來,明年海陵的海鹽產量會更多,朝中已經決定,與突厥通商的時候,把海鹽加進去。


    外銷的海鹽要課以重稅,另外就是要以中原的錢幣交易,在這些事上,戶部還要和鴻臚寺商量。


    用後來人的話說,就是考察一下突厥人的市場,別弄的價格太高,讓突厥人買不起,那樣一來的話,向突厥銷售海鹽就沒有什麽意義了。


    看情況將來還可以擴大市場,向西域,山南,東南亞地區銷售海鹽。


    以此為例,戶部的人還覺得茶葉也可以這麽來辦,隻不過相比食鹽,卻先要培養異族的貴族們飲茶的習慣。


    所以說當世的人可不傻,做起買賣來並不比後來人差,隻不過是沒有發展到那個地步而已。


    怎麽培養茶葉市場?很簡單,異族來到中原朝見時,影響他們的風俗和生活習慣也就成了,那些朝見的人見到大唐的貴族們雍容的坐在那裏,穿著華麗的服飾,舒適而又陶醉的飲著茶湯。


    你說他們不得學一學?文化輸出這方麵,大唐不是起始,也不會在大唐結束,後來人所說的華夏文化圈,其實就是這麽日積月累而來。


    隻要形成了,不是你廢除個文字,扭曲曆史就能擺脫的掉的,這同樣需要常年累月的努力,也需要你自身具備一定的底蘊予以代替才成。


    這個適用於東西強勢文明,後來的事情也證明不光是華夏所獨有。


    …………


    偏殿中很是安靜,人也不多,除了侍候在側的宦官,就是門下省今日輪值的近臣們了。


    散騎常侍褚遂良正好當值,殿中有他一個座位,看著馬周入來,走上兩步腿一軟,趔趄了一下,差點出醜的樣子,嘴角一彎,差點沒樂出聲來。


    馬周馬賓王這人現在名聲很大,幾乎是朝野盡知,長安書院一桉就是因此人的上疏而起,褚遂良不知道這廝在上疏中是怎麽寫的,竟然引得皇帝震怒,當即下詔清查。


    褚遂良雖說在文壇中也有些名聲了,可他對此桉的好奇之處和旁人不一樣,他隻想跟馬周討教一下上疏的關竅,學上一學,這可是一項很有用的技能呢。


    李破高居於上,看了看下麵大禮參見的馬周,擺了擺手,讓人賜座。


    馬周很年輕,讓李破有些感慨,這人好像歲數剛過而立之年,便已多次來到了他的麵前,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當初他率軍入長安的時候,滿眼的人物沒幾個是比他還小的,如今多年過去,年輕的人才就陸續湧現了出來。


    …………


    馬周上疏之後,李破一直想見一見他,隻是事多而雜,加上長安書院一桉還不明朗,這事就拖延了下來。


    如今則剛剛好,馬周運道也不錯,長安書院的桉子雖說讓他這個皇帝心塞了很久,可最終的結果從長遠看來,卻無疑是一件好事。


    前些時若是召馬周入宮,說起話來他可不會這麽心平氣和,瞧這人心虛膽怯,晃晃悠悠,隨時都可能暈倒的樣子,結果可能不會太好。


    現在卻是不用在意這些……


    於是李破先就溫聲道:“當初吳王乞設海事學院,朕還有些猶豫,畢竟他不是治學之人,可現在看來是朕把他瞧的小了。


    他薦卿來管理海事學院,用對了人,你把學院治理的很好,朕心甚慰。


    天下的事就是這般,幾乎所有的都可以歸為人事,用錯了人,善政也會變得麵目全非,相反人用的對了,再艱難的事情也能辦成。”


    一句話差點讓馬周眼淚掉下來,有了皇帝的親口評判,他這些年日日夜夜的努力就不算白費。


    好像有一股活力突然充滿了他的全身,馬周起身一躬到地,“臣隻略盡綿薄,當不起陛下如此稱許。”


    李破笑了起來,示意他免禮安坐,“當得起的,卿的上疏朕近日時常拿來覽閱,一看就知道卿在治學之事上下了功夫。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朕看你的奏疏當中,字字珠璣,句句在理,應該所費時日不短了吧?”


    馬周心裏滾燙,再無半點惶恐,身子也坐直了,臉上也放了光,看上去和方才好像換了個人一樣。


    說話的時候,吐字也清晰了起來,“陛下英明,元貞四年,書院新建,陛下不以臣之卑鄙,任臣為海事學院祭酒,臣日夜惶恐不安,隻知道先要延攬才學之士。


    當時正逢京試大考,文才匯聚,臣便試著想去延攬些落第的士子,偶遇了國子監孔博士……”


    至此進入閑話階段,李破對話題節奏上的把握那就不用說了,不知不覺間,讓馬周已是侃侃而談,再無拘束。


    此時他當即便饒有興致的問道:“孔博士?是孔衝遠吧?”


    見皇帝知道孔穎達,馬周覺著話題更為順暢絲滑,“正是此人,當時孔博士還隻在國子監任職國子助教,去年才升的國子博士,觀文殿候補學士。”


    李破點頭,他知道孔穎達自然不是因為孔穎達名氣大,而是孔穎達是秦王府學士之一,他對當初的天策府部屬都有過關注的。


    “朕記得他是前隋的進士,治經學的吧?河北人,孔子後人?即是大才,現如今怎麽才是個國子博士?”


    李破看向褚遂良,褚遂良適時解釋道:“陛下,孔衝遠確實是孔子後人,開皇年間授業於河北,名重一時。


    大業初,煬帝詔天下大儒入洛陽與秘書學士們辯學,納言楊達評判高下,孔衝遠時為第一。


    後有人嫉其才高,使人刺殺於他,藏於楊玄感府中才幸免於難,後封河內郡學博士,後來也為楊玄感所累,隱於鄉野。


    河北漸亂時被召到洛陽,後轉長安國子助教……”


    之後的事情褚遂良便不說了,他和孔穎達等人都在秦王府中任職,所以才知道孔穎達的根底。


    皇帝問他,顯然是知道此事的。


    馬周看了看褚遂良,自然是不認得此人為誰的,可此人對孔穎達的來曆如數家珍,有些事連他都不知道,心說這人應該是孔穎達的故交吧?要麽就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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