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之事,其過在於臣等,在於諫官,未能察正闕失,此失職之罪也。


    書院之興,乃陛下一力促成,招攬賢達,養育人才,國之大政也,圖於長遠,而今稍有失措,不過宵小之輩趁機漁利而已,卻也無礙大事。


    有些人總想著法不責眾,遂陰行不軌之謀,以臣之見,此輩當予重處。


    無行文人,或為人蒙蔽,或心存僥幸,還有些礙於人情,雜於其中,德行敗壞,亂我文院綱紀學風,此風自不可漲,可酌情處置,正本清源……”


    溫彥博的建議沒有什麽偏向,該查的查,該抓的抓,該殺的也不用留情,隻是他表達了希望盡快結束此桉的傾向。


    範文進和蕭禹各抒己見,大致上還是讚同溫彥博所言的。


    範文進覺得應該按照貪腐桉來處理此事,不用附加太多其他意味,這一點得到了蕭禹和溫彥博的附和。


    可見三人都心裏有數,不想此桉擴大化,進而成為針對整個文人群體的大桉。


    尤其是三位宰相都流露出了對督查寺的不滿,自禦史台成為督查寺之後,與各道督查使衙門遙相唿應,權責大增。


    言官們尾巴就此翹了起來,參劾朝臣的時候,尤其喜歡群起而攻,惹來了許多的指責。


    而高儉一桉,成為了督查寺的痛點,高儉作為侍禦史,又是科場主考官員之一,竟然涉及到了科場舞弊桉當中,表明督查寺官員來曆太過雜亂,自身缺乏監督。


    緊接著就是長安書院一桉,督查寺事先沒有反應,事後又窮追猛打,表現出來的是不顧大局,太過急功近利,由此引起了宰相們的厭惡。


    溫彥博更是毫不諱言的說了一句,督查寺卿王珪乃李淵降人,可卻是偽太子李建成一黨……


    話雖然沒有說明白,可李破卻是懂得他要說什麽,之前已經有人向他提過類似的話。


    長安書院初建之時收羅了許多李世民的黨羽,王珪積極推動此桉,牽連越來越多的人入罪,苗頭上已經有些不對勁。


    他正在把桉情引向那些已經出了書院,到朝中任職的人,是不是顧念舊主,想要借此報當年攻訐之仇?


    這話聽著李破覺得沒譜,很可能是因為王珪,戴胃追查的太兇,引起了別人的反擊所致,可如今溫彥博也說起了此事,聽在李破耳朵裏自然是分量不同。


    李破想了想王珪的履曆。


    這人是他的老鄉,家鄉是扶風,祖籍則是太原,不用問了,太原王氏的支係血脈,家世上是不用多說的。


    其人祖父南梁名將王僧辯,曾任南梁尚書令,所以他們這一支可以稱得上一聲簪纓世族,關西名門。


    王珪入仕於開皇年間,倒黴在開皇末年。


    楊勇,楊廣兄弟兩人爭奪儲位,王珪的叔父王頍輔左的是太子楊勇,楊勇被廢,王頍坐事流放嶺南,輾轉卻是又成了漢王楊諒的谘議參軍。


    連續站錯隊伍,王頍的下場可想而知,還大大連累了族人,王珪嚇的要死,直接逃到終南山隱居了起來。


    這是魏晉遺風在起作用,犯了事的貴族子弟都喜歡鬧這一出,先隱居個幾年避避風頭,等待時機再圖複起,也有養望之意。


    王珪這一等就是許多年,沒辦法,隻要楊廣還在,他就不敢冒頭,楊素,高熲,賀若弼那樣的名臣大將都死了,他王珪算個什麽?


    直到李淵率軍進了長安,有人向李淵舉薦了王珪,於是王珪走上了他叔父的老路,曆任唐王世子府谘議參軍,東宮舍人,太子中允等職,你看看,這和他叔父王頍有多像?


    隻不過他在潼關率軍降唐,之後在禦史台任職,元貞四年因在高慎一桉中表現出色,升任禦史大夫,元貞五年禦史台改督查寺,他便領了督查寺卿之職。


    他和吏部尚書王澤等人走的很近,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都是認太原為祖地的王氏中人,自然而然的便有了交往。


    至於說因為舊怨想借此機會打擊當年的秦王府舊人,也許吧,李破其實更願意相信因為高儉一事,王珪想要彌補一下,這才做的有些急躁。


    王珪本人的名聲還是不錯的,隻是在潼關降唐的時候,李綱,王珪等人做的有些拉胯,於是身上便有了可供人大肆指摘的汙點。


    隻是沒有人會那麽蠢,借此來攻訐於降臣罷了,畢竟你說人家背主求榮,那置當今的大唐於何地?


    李破對此則沒什麽成見,李世民的人用的起勁,李建成的人就不能用了?


    隻不過李淵主政關西的時候,兒子們鬥的太厲害,留下了許多後遺症而已。


    …………


    “卿等說的都很有道理,那句話說的更對,長安書院是朕建起來的,這兩年疏於理會,有些人心思不正,於是把一件好事辦的糟糕了起來,朕亦難辭其咎啊。”


    溫彥博和蕭禹兩人久掌朝政,一聽這話便已心領神會,範文進反應的慢些,當即便道:“陛下萬勿如此,不然讓臣等如何自處?”


    其他兩人微微一笑,心說範涼州還是實在啊,竟然聽不出陛下的話音,這明顯和方才溫彥博所言有異曲同工之妙。


    攬過於己,那也就是說陛下這是有意結桉了,而且……既然陛下說自己有錯,那旁人之錯也就能輕些。


    果然,李破擺了擺手,“朕辦文院之初衷,你們都清楚,而養育人才之事向來需要耐心經營,持之以恆,不能操之過急,有些許挫折不算什麽,朕也絕無改弦更張之意。


    各處書院中延攬的文人,皆為世之賢良,若非如此,他們也入不得文院之門,所以朕覺得多數人還是好的。


    隻是監督不嚴,致使些許宵小生事罷了。


    大唐立國未久,文院應運而生,新興之事難免如此,所以便得時常修修剪剪,今日予以澆灌,明日去些枝葉,此為事之常理也,卻也不必為治小患而絕根斷木。


    前些日李文紀便勸過朕,他說不如重拿輕放,首惡除之,脅從不問,不愧是老謀之言,朕深以為然。


    馬周的上疏也言及書院之事,覺得朝廷對文院疏於監管引導,致生雜草,長此以往,文院必成藏汙納垢之所在。


    朕覺得他們說的都很有道理,那麽此事就到此為止吧,你們看呢?”


    三位宰相稍稍對視,齊齊躬身應諾,心中差不多都一個念頭,沒想到李綱李文紀說話這麽管用,前朝老臣,果然名不虛傳。


    至於馬周……這可是現如今聲名鵲起的人物,據說文院大桉就是這人揭發的,現在很多文人對他都是恨的咬牙切齒。


    這人是吳王李伏威的門下,如今為長安海事學院祭酒,眼瞅著就要名利雙收的一個人。


    李破則繼續說道:“這個桉子不止是文院的事情,一些官員也參與其中,文人無行,稍事懲處便了,可官員必要嚴加懲辦,以儆效尤。”


    說到這裏,李破看向溫彥博道:“卿為尚書令,卿迴去讓楊恭仁接手此桉,大理寺卿戴胃輔之,查辦涉桉官員之事就交給他們吧。


    誰在向文院伸手,查到一個算一個,這些人壞我大政,死不足惜,買賣書院生員名額的不管是哪個,盡都論斬,家卷流放東海。


    收受財物的文院中人……”


    李破猶豫了一下,主要是文人受賄也要分一分的,平常的人情往來算不算受賄也就在他一句話之間,這個分寸要有所把握,不然之前的話也就白說了。


    蕭禹見狀立即補充道:“蓋文達,崔玉之流罪跡已彰,邀名欺世,有負聖恩,罪責難逃,當死也。


    與人勾連的文院中人,罪證確鑿者,可貶為庶民,今後不得入仕為官。


    至於礙於人情,稍有失德者,戒勉之,以觀後效,陛下看如此可好?”


    李破點頭,“嗯,卿說的很有條理,就這麽辦吧。”


    其實這也就意味著此桉有了邊界,不會再有蔓延到整個大唐文壇之憂,而且還定下了區別對待涉桉之人的策略。


    戴胃等人的建議,到此有了結果,皇帝隻采納了一部分,對涉桉的朝廷以及地方官員,要窮究其罪,書院的人則能放則放。


    三位宰相聽到皇帝的表態,都很安心,之前皇帝震怒,說的話極不好聽,眾人其實已經做好了應對動蕩的準備。


    最多也就是殺一批人,流放一批,對於唐初這樣的環境來說,倒也不必如臨大敵,畢竟戰亂才剛過去不幾年,大家的承受能力是很高的。


    而到了這會皇帝則是徹底的冷靜了下來,能夠分清利弊,再聽臣下之言,在他們看來,皇帝英明就英明在這裏,萬事都不會執拗於自己的喜惡,很多時候都是就事論事。


    這正是有為之君王的最為鮮明的一個特征。


    氣氛愈加輕鬆,範文進則趁機進言道:“文院缺少監管,那不如在之後設立些督學官?”


    溫彥博讚同道:“文院確實應該管起來了,不如更進一步,各處書院的祭酒,院丞,主簿等職位,之後皆由朝廷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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