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很感激的一躬到地。


    皇帝的話別看說的很嚴厲,有著非常濃的警告意味,可他在朝為官已久,又怎麽會不知道皇帝當麵說這些,是對臣下的愛護。


    不然以帝王之尊,犯不上跟你多說什麽,你做對了,便有獎賞加身,這已經是非常公正的舉措。


    而你要是沒有揣測明白皇帝的意圖,把事情給辦砸了,注定就要接受懲罰。


    這都是官場之上,大家心知肚明的規則。


    現在皇帝多說了一些,讓你能清楚的明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就屬於法外之恩,作為臣下他必須明白這一點,懵懵懂懂的人,是不會得到命運垂青的。


    …………


    “陛下放心,臣必定會還房侍郎一個清白。”


    李破笑笑,對這廝的小心眼嗤之以鼻,“房喬的清白不用卿來還,他的為人朕信得過……詔,凡涉此桉之人,斬,家卷流配東海。”


    長孫無忌應諾一聲也不再多話,辭出了太極殿。


    迴去大理寺的路上,長孫無忌在心裏琢磨著房喬此人,當年在秦王府的時候,這人便得李二郎信任,唿朋喚友,人人皆道其善。


    如今來到新朝,此人還是這麽受寵,他是怎麽做到的?


    和褚遂良差不多,長孫無忌也有了類似的疑問。


    想到這些,長孫無忌是一陣的羨慕嫉妒恨。


    主要是皇帝待他不太好,嗯,起碼姿態上是如此,他能夠在短短幾年之內,晉為大理寺卿正,除了機緣巧合之外,皇帝能用他,也願意用他之才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可與房喬相比,他的官品為高,可在皇帝的心裏麵,怕是兩個長孫也不如一個房喬,人就怕比,一比之下,長孫無忌就很心塞。


    …………


    李破隨即便把此事拋到了腦後,再過上幾天,今科就要放榜了。


    雖說被惡心了一下,大體上來說,此次科舉還是非常成功的,從去年秋天的時候,各地士子紛紛入京,到了今年夏初,科舉京試結束。


    一切都很順利,這說明朝廷布置得當,隻要再來上這麽兩三次,整個科舉製度也就會徹底確立下來,成為一套行之有效的選才體係。


    禮部的人此時還都在閱卷,關鍵時刻,誰也不敢鬆懈,禮部的各處衙房,徹夜燈火通明,七千多人的卷子,想要評出個上下來,點燈熬油都是正常的操作。


    天色已晚,晚飯的時間早就過去了,要不是長孫無忌手裏的桉子耽擱不得,他不會在這個時間點到太極殿見駕。


    李破也不在太極殿多留,加班這種事情對身體不好,尤其是還掉頭發,做皇帝的人肯定是不喜歡加班的,李破也不例外。


    行出太極殿,命人準備了湯湯水水的送去禮部,算是皇帝對臣下們的體恤,邀買人心,無過如此。


    今年不會有殿試了,因為會盟在即,到了這個時候,李破不會再在科舉的收尾之事上浪費精力。


    …………


    五月間,大唐和突厥的往來一下頻繁了起來,兩國使者們在突厥王庭和大唐京師之間來迴奔走,交換著雙方的意見。


    科舉放榜的前一天,阿史那牡丹再次來到了闊別數載的長安,她給李破帶來了突厥可汗阿史那楊環的問候,還有一封私信。


    由阿史那牡丹來轉交,李破隱約感覺到了那位便宜姑姑的不耐煩。


    信裏麵倒是沒說太多,就是有一句話很有意思,“你我之間,大事之上皆可麵談,小事盡可一言而決,何必效那錙銖必較的商賈行徑?”


    李破沒有任何的羞愧,隻是一笑置之,這就像一筆大買賣,不管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阿史那楊環肯定是在草原上待久了,神經也變粗了許多,倒也可以理解,畢竟突厥人那點智商,權謀二字對他們來說太過深奧。


    和那些蠢貨相處的久了,很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智商和耐心。


    李破都能想像的到,在突厥王庭中,阿史那楊環召集突厥貴族們議事時亂哄哄的場麵,每個大唐提出的條件或者問題,都能在那裏引起毫無意義的爭吵。


    若是換了他自己,估計也鬱悶的想要殺點人來平平心氣,王庭現在還沒有發生慘桉,來信也隻是埋怨幾句,說明阿史那楊環的神經確實很有韌性。


    …………


    李破看過阿史那楊環的來信,也沒當迴事,臨近會盟,大家情緒有所躁動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和以前一樣,在兩儀殿設宴款待了阿史那牡丹。


    兩人算是老相識了,當年阿史那牡丹南來和他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阿史那牡丹還隻三十多歲年紀,如今也是奔五十的人了。


    阿史那牡丹一直未曾婚配,也無子女,一心侍奉她的可汗。


    隻是詭異的是,元貞五年的時候,李破得到消息,阿史那牡丹嫁人了,不用問,那必定是一場政治聯姻。


    據說阿史那牡丹嫁的是一位鐵勒部族的英雄,也就是如今鐵勒部最為強盛的薛延陀部的首領,名叫夷男。


    薛延陀部是匈奴人的後裔,後來和突厥人融合在了一起,突厥人分裂之後,他們一直在東西突厥間搖擺來去。


    當年處羅可汗統治西突厥時期,對鐵勒諸部實行了非常殘酷的統治,弄的鐵勒部紛紛起來反抗,一些強大的部落便投靠了啟民可汗。


    後來始畢可汗率眾南征,鐵勒部就又受到了突厥人的殘酷壓榨,於是很多鐵勒人西遷投靠了射貴可汗。


    射貴可汗戰敗,東西突厥同時衰弱了下來,鐵勒人便產生了自立之心,可惜他們的部落太過分散。


    多年來受到突厥人的統治,突厥人在鐵勒諸部當中種下了不少仇恨的種子,讓他們無法凝聚在一起,所以即便是最為強大的薛延陀部也不敢稱汗。


    接下來的這些年,東西突厥的貴族們恢複了理智,不再相互攻伐,鐵勒人就又恢複了老樣子,一部分在西域給統葉護可汗打工,一部分則供奉於突厥王庭。


    薛延陀部在射貴可汗在時,是受到西突厥庇護的部落,如今統葉護可汗繼位,把汗帳遷去了碎葉川,對身處東方的薛延陀部的影響力直線下降。


    就算是極力拉攏,可惜薛延陀部還是無可挽迴的倒向了突厥王庭,阿史那牡丹的婚姻就是證據之一。


    其實大唐對鐵勒諸部也有很多接觸,靈州西北部的仆骨部,散布在河西走廊上,以及臨近西側的迴紇諸部,還有西邊更遠一點的拔野古諸部,其實都是鐵勒部的分支。


    而如今在長安書院入讀的契必何力,就出身於薛延陀部兩個大姓中的契必一族。


    這兩年跟大唐通商往來的商隊中,其實也大多有著鐵勒諸部身影,他們和大唐的交往正在日漸頻繁。


    近年不論是北邊的突厥王庭,還是南邊的大唐,對鐵勒人的吸引力都在逐漸增加,休養生息中的西突厥,同樣在使用各種手段拉攏著他們。


    薛延陀部和突厥王庭的聯姻,象征著突厥王庭在這場沒有硝煙的爭奪中,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薛延陀部和迴紇人中的一些部族一直遊蕩在天山南側,那裏正位於東亞和中亞交接之地,是非常重要的軍事節點,中原人喜歡稱這種地方為兵家必爭之所在。


    當年射貴可汗正是得到他們的擁戴,所以才能順利的率兵東征,直接攻擊突厥王庭駐守於聖山腳下的西方汗所部。


    而大唐的觸角還不能延伸到那麽遠的地方,那是突厥人的勢力範圍,也是突厥人能夠玩弄一些外交手段的地方。


    幾百年來,從柔然人統治漠北開始,那裏就從來沒有消停過,是草原部族進入西域的必經之地。


    …………


    兩儀殿中,李破舉起酒杯,“聽說你終於嫁人了,朕還沒有跟你說一聲恭喜,來,這一杯朕來敬你。


    突厥人當中的聰明人不多,你卻是其中最為聰明的那一個,為了兩國之事,南來北往辛苦了這麽多年,著實不易啊。”


    誇讚換了的是阿史那牡丹一連串的大笑,笑聲依舊爽朗,隻是人已經不年輕了,生活在草原的突厥人尤其老的快些。


    她的臉上已經有了許多的褶皺,頭上也出現了白發,就是看上去身體還不錯。


    “至尊還是那麽喜歡說笑,突厥人若都是像牛羊一樣順服,像兔子,麋鹿一樣膽小,像驢子一樣蠢笨,最高興怕就是您了吧?”


    兩人鬥著嘴,卻都心情很好的喝了一杯。


    放下酒盞,李破有點好奇的問道:“你的丈夫怎麽沒來?據說他是薛延陀部的主人,是怕來到大唐就再也迴不去了嗎?”


    阿史那牡丹終於生出些火氣,四十多歲的人了,嫁給三十多歲的男人,這在突厥也不是什麽值得說道的故事。


    大唐皇帝陛下還是那麽的刁鑽刻薄,使勁的在往她痛處捅咕。


    “薛延陀部的勇士們重新迴到了金狼旗下……嗬嗬,也難怪至尊會想招他入朝,並把他留在長安。”


    李破找到了感覺,哈哈一笑道:“金狼旗啊,那些鐵勒人又何曾離開過金狼旗的庇護?朕勸你們還是小心一些。


    薛延陀這樣的部族,哪天舉起了日月星辰旗,朕也是不會感到有任何奇怪之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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