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去年,有人在皇城中遭到了刺殺,皇帝雖說重拿輕放,並無追責之意。


    可當時輪值的人事後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懲處。


    有的罰俸,有的降級,長安令衙的捕快們更是被催的雞飛狗跳,最後也沒查出什麽,有的人便挨了板子。


    …………


    沿著朱雀大街一直去到承天門,褚遂良沒急著進入皇城,先奔值守的門房而去。


    承天門是皇城的正門,常年駐有一營羽林軍,由城門尉統轄,門下省在這裏也設有一個城門郎。


    如果有地方或軍中急報,都由城門郎送入門下,另外他還管著城門的清潔,落鎖等事,如果城門這一塊有老舊的地方,也由他來上報省中。


    守衛城門的羽林軍中有了事故,城門郎也亦有監察之權。


    褚遂良作為今日輪值的省中官員,先就到門房巡視了一圈,看一切正常,便叮囑幾句,又去了其他幾處巡看。


    一圈轉下來,褚遂良已經凍的手腳發麻,這才催馬去了門下省。


    進了給事中的衙房,整個門下省今天都很安靜,因為大多數人都在休假當中,下午要熱鬧一些,門下省的官員畢竟是皇帝親從,一年到頭很少有真正閑暇下來的時候。


    褚遂良搓著手讓人燒了些茶湯,然後一邊飲著茶湯,暖暖身子,一邊像往常一樣,先看一看有沒有緊急的公務需要處理。


    隻稍微翻了翻桌案上的折本,上麵竟然都沒有門下的批注,褚遂良便有些惱火,昨日值守的給事中姓龐,給他留了十幾個奏折,顯然有借機偷懶之嫌。


    褚遂良不得不耐心的一本本翻看,然後在上麵寫上他的建議,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就過去了。


    等處理完公務,褚遂良舒了口氣,把剩下的茶湯喝完,拿起批注完的奏折,親自送到散騎常侍那邊。


    今天在省中值守的是散騎常侍劉正友。


    見褚遂良到來,笑著和他寒暄了幾句,


    褚遂良正要告退,劉正友叫住了他,隨意的道:“今晚長孫侍郎伴駕,門下各處的人要到的齊整些。


    登善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帶人走一趟,去把人召集起來如何……”


    褚遂良一聽,就覺著自己這是要倒黴的節奏,好嘛,昨天你們幹什麽去了,今天都這個時候了,你讓我帶人去找人,那能找的齊?


    “這也太倉促了些……是侍郎……嗯,前天不還好好的,說該休沐的休沐,輪值的人上心一些就成,怎麽這會就變了?是宮中有事嗎?”


    劉正友不緊不慢的笑笑,“是倉促了些,省中今早傳令,八品以上正官全要到職,未至者,按疏於職守記。


    所以為免同僚流於過失,還得勞煩登善奔走一番,放心,俺這裏給登善加一個月的俸祿,不會讓登善白忙的。”


    這是俸祿不俸祿的事嗎?看著臉上帶笑的劉正友,褚遂良真想一巴掌拍過去。


    這根本就是沒事找事,也許是長孫順德在顯示自己的權威,也許是真想把今晚的元夕燈會辦好,以免出了疏漏。


    可事情不是這麽辦的,你下令倒是輕輕鬆鬆,張口就來,可如今能到省中來的人晚上都各有值守,你突然讓人都過來,哪來的那麽多人手去叫人?


    一旦離開自己的衙房,到時有事發生的時候自己沒在,那罪過是你劉正友擔著,還是長孫侍郎能給說句話?


    褚遂良思量再三,覺著這事可不能聽劉正友輕飄飄的話就去辦了,必須得弄個清楚,於是問道:“這倒沒什麽大不了的,大家估計都在家中,趕的快些不會尋不到人。


    不過第一,省中既然有令,還請常侍把令諭交給下官,不然下官可不敢輕離職守……”


    這話一出口,劉正友臉色已經變得難看了起來。


    可褚遂良卻不去管他,給事中確實是散騎常侍之輔,散騎常侍是給事中正經的上官,一旦得罪了,以後他會非常難受。


    可褚遂良必須較這個真,誰知道其中含著怎樣的幺蛾子?說不準就是對著他褚遂良來的呢。


    比如他剛出門走了,長孫那廝立即來巡視衙房,你褚遂良竟然不在,隻要劉正友矢口否認,治罪的時候他褚遂良解釋都解釋不來。


    如果封德彝還在,他不會想這麽多,可現在他就不得不小心一些,即便得罪了劉正友也要先把自己摘出來。


    “第二,常侍得給下官多找些人來,不然憑下官一個,跑斷了腿也無法把省中的令諭傳到各位同僚那裏。”


    劉正友雙眼冒火的看著褚遂良,心說以前還以為是個老實人,原來竟是如此奸猾。


    整了整了臉色,劉正友道:“看你說的……不過一點小事,竟是如此推三阻四,長孫侍郎有令,還非得落於筆墨?


    哼,俺就問你,去還是不去?”


    這話說的沒一處在點上,隻是以官位壓人,那褚遂良就更不敢去了,他早晨離開家的時候,是萬萬沒有想到會有這麽一出在等著他。


    此時他咬了咬牙,算是把劉正友給記恨上了,好你個白臉賊,從洛陽逃過來,卻在關西的地麵上耍上了官威……


    褚遂良心中發狠,麵上卻是不露半點聲色,毫不猶豫的躬身堅決的道:“即無憑證,下官不敢擅離職守,恕難從命。


    還請常侍體恤一二,請長孫侍郎發下令諭,委於下官,下官才好去辦。”


    劉正友大怒,啪的一拍桌案,“褚登善,如今門下之事,皆由長孫侍郎一言而決,俺又是你的上官,竟然支使不動你?


    你這廝眼中還有什麽……”


    既然撕破了臉皮,褚遂良這樣的人可就不是他一個斯斯文文的文官能夠拿捏的了的了,人家不隻是文章做的好,字寫的更好,人家還領過兵呢。


    褚遂良站直身子,目光森然,“俺的眼中有什麽,就不用劉常侍說了。


    按道理說,劉常侍不該動此無名之火,下官隻是照規矩辦事,長孫侍郎為誰,俺比常侍清楚。


    即便侍郎在此,也不能說俺做的不對,門下諸事若說有人可以一言而決,那您以為會是誰呢?


    這話說說也就算了,下官卻還是要提醒常侍一句,要謹言慎行,不然孫大夫應該不會答應吧?”


    說罷,他拂了拂袖子,轉身便走向門口,顯然是不想跟劉正友掰扯了。


    這種當麵鑼對麵鼓的爭執沒有任何意義,鬧起來的話,劉正友肯定顏麵掃地,他褚遂良頂撞上官,也落不了好。


    之後肯定大家都要找補,就看誰能占上風了,即便是長孫順德想整治他褚遂良,也不是那麽輕易的事情,畢竟他是元朗元仕明的門下。


    而且公孫安,蘇勖,虞昶等人也和他交情莫逆,走動一番的話,劉正友未必能動的了他褚某人。


    隻是褚遂良還是滿腦門的官司,和直屬上官掐起來的話,他在門下還怎麽立足?這是無妄之災,還是有人特意想整治於他?


    他娘的,就算當不了這個給事中,也得把劉正友這廝給掀翻在地,不然這口惡氣怎好消受?


    劉正友已是被他氣的七竅生煙,他這人有點骨氣,但不多。


    當年王世充想讓他寫點什麽,他拒而不受,馬上逃離了洛陽,去年在太極殿上被李破訓斥,也就幾句話的工夫,這人就失魂落魄,險些當場出醜。


    所以說劉正友在門下省,並不得人尊敬,隻是他是河南世族出身,如今背靠長孫順德,位置倒很是穩固。


    眼瞅著連個下屬都拿捏不住,那火冒的,都快把衙房點著了,“褚遂良,今日你出了這個門,俺一定讓你丟官罷職……”


    褚遂良一邊往外走,一邊迴頭冷笑一聲,“又是什麽一言而決嗎?劉常侍好大的本事。”


    劉正友腦血管都快爆了,“便是一言而決,你當你靠著元仕明便張狂至此,皇親國戚怎麽了?俺一樣整治得了你。”


    褚遂良已經走到了門邊,覺著劉正友這廝口不擇言已經瘋了,打開大門讓人聽聽的話,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也就是今日省中人手不多,不然他這番話一出口,被人聽到一句半句,這個散騎常侍也就不用當了。


    想到這裏,褚遂良又是暗自咬牙,他娘的支開了人來和老子說話,一定存心不良。


    正待反唇相譏,並拉開房門,不想房門已在外麵被人推開,一人邁步行了進來,後麵隨即唿啦啦跟進許多人來。


    褚遂良隻稍微一瞧,腿立馬軟了,側身讓開之際,深深的把身子躬了下去,“臣參見陛下。”


    來人正是李破,此時他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隨意的擺了擺手,“免禮吧,大冷天的,這裏卻很火熱嘛。


    朕聽好像聽到有人說什麽皇親國戚,皇親國戚怎麽了?誰又能一言而決門下之事?是你還是這位劉常侍?”


    那邊的劉正友已是魂飛魄散,之前旺盛的火氣好像被一盆涼水兜頭澆滅,連點火星都沒了。


    通體冰涼,如喪考妣,身子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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