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彝的喪事不用多說,他是唐初時節第一位歿在任上的宰相,還是開國功臣,而且淩煙閣上其他人都還活著,隻他走在了前麵,就更非同一般。


    對於李破來說,不管是顧念君臣一場的情誼,還是為了讓其他功臣們瞧瞧,他李破非是那種薄情寡義的君王,所以肯定是喪禮從重,幾追王侯。


    出殯之日,更是群臣盡出,送於郊外。


    封氏的祖地在渤海,封德彝歿後,屍身是要送歸故裏的,落葉歸根嘛,當世之人講究這個,很多大臣晚年都會選擇主動致仕,歸養鄉裏,其實為的就是死後能葬入祖墳。


    封言道年幼,李破特許其不用扶靈迴鄉,也就不用提守靈之事了,隻在京師守喪即可。


    於是李破又命刑部尚書楊恭仁,於弘農楊氏族中選了兩人,稱為假子,一路送封德彝棺槨迴渤海厚葬。


    隨行主事的則是鴻臚寺少卿高表仁的侄兒。


    這些人都屬於封氏的姻親,送一送封德彝也是應該的。


    封德彝的喪事持續了多半個冬天,等到送喪的隊伍離開長安的時候,已經來到了穿暖花開的時節。


    朝中當然不可能隻顧著給封德彝舉喪,廢了其他政事。


    臨近年底的時候,李破又接到了一封北邊的來信,突厥可汗阿史那楊環想要在夏日裏再次與大唐皇帝會盟,這次會盟的地點人家也選好了,就在榆林和突厥交界的邊市所在。


    當年楊廣就在那附近和突厥啟民可汗會盟的,因為那裏離著兩國腹心之地都近一些。


    至於會盟的因由,阿史那楊環在心裏未曾細說,這個不用明言,大家心裏都清楚。


    一來是突厥東方汗阿史那多聞已是窮途末路,可他畢竟占據著遼東,怎麽收尾,兩邊要做好溝通。


    兩姑侄在對待阿史那多聞一事上,這幾年可謂是默契十足。


    阿史那楊環輕而易舉的掏了阿史那多聞的老巢,沒有費一兵一卒,政治手腕上根本不是突厥那些粗魯殘暴的貴族們能比的了的。


    而且在大略之上也不簡單,幾乎是在逼著阿史那多聞南下半島,要麽去跟高句麗爭鬥,要麽聯合高句麗一起對付北上的唐軍。


    行的是借刀殺人之謀,不管阿史那多聞勝敗,於突厥而言,皆都無損。


    其實歸根到底玩弄的還是人心,因為她知道,大唐代隋而起,高句麗就是唐人心中的一根刺


    上次會盟之時,她便屢屢出言試探,又曉得李破的經曆,就更加確定大唐立國之後,頭一個對付的就將是高句麗。


    隻是她沒有想到的是,李破這麽有耐心,沒有依循楊廣北征之舊路,從營州方向進兵,而是選擇了海上出兵。


    先是滅掉了百濟,收服新羅,再滅倭國,然後才增兵半島,從南向北與高句麗一戰,且一戰功成,幾有神助。


    這些關於大唐的消息,其實都是從長安傳迴到聖山之下的,如今兩國來往頻密,已不需要繞遠路走晉地,而是直接北上朔方,榆林,緊急的消息耗時十餘日便至,可以說是非常快捷了。


    從秋末到年底,突厥的使者就來了三撥。


    一路是護送阿史那求羅的女兒阿史那同蘇來長安與大唐皇帝聯姻,這一撥人來的稍早,兩國於此事早有交涉,同樣也是兩國交往漸密的憑證。


    不久,又有突厥使者到來,是為了賀喜大唐在軍事上取得了關鍵性勝利而來。


    年底這是第三撥,這次提出了明年夏天想要與大唐再次會盟的請求,顯然是突厥汗帳中的貴族們仔細商議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不管是什麽事,突厥使者接二連三的遠來長安,都表明了突厥對於唐軍攻滅高句麗之事的重視,而大唐的軍事實力,也愈發得到了突厥人的尊重。


    沒錯,就是軍事實力,多數的突厥人對於國力之類的東西沒有清晰的概念,他們隻會看到你刀槍有多犀利,勇士有多勇武。


    大唐的一係列軍事上的勝利,傳到遙遠的突厥汗帳之中,讓突厥貴族們紛紛側目,以往那些時不時就吼上一聲,要跟大唐開戰,以雪前恥的聲音漸消,代之而起的則是十足的警惕。


    兩國恩怨糾纏,毫無保留的交好是不可能的


    而唐軍在攻破高句麗都城平壤城之後,也還未有跨過鴨綠水的跡象。


    書信來往間,李破的意思也很明確,在等待著阿史那楊環給出遼東一地的解決方案。


    這個可不是什麽輕易就能解決的問題,首先是阿史那多聞依舊有著拚死一搏的實力,二來還有遼東地區有諸多部族,對於兩國而言,都有鞭長莫及之憂,需要一個穩妥的辦法來解決。


    會盟之地突厥已經選取,阿史那楊環的信上也很篤定,李破不會不答應。


    三年前兩國會盟,是因為他們都意識到了國力衰弱,不宜再相互爭鬥,養精蓄銳方為上策。


    加之他們之間有著親戚的關係,之前也是一直交好,為會盟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而明年也是該到了再見麵談一談的時候了。


    李破很清楚阿史那楊環想要談什麽,除了進一步劃定疆界,甚或是徹底解決遼東的歸屬問題,還有就是西域


    突厥休息了這麽多年,阿史那楊環不可能什麽都不做,突厥能得到大唐的消息,大唐自然也能打探出突厥國中之事。


    這些年阿史那楊環一直在穩固自己的權位,她還在前年的時候,改革了突厥的官製體係,分封了幾個小可汗。


    而在北邊,突厥把他們的宿敵殺的抱頭鼠竄,已經基本上解除了來自北方的威脅。


    在西邊天山山脈沿麓,突厥王庭也一直在不遺餘力的重新拉攏他們的姻親,鐵勒諸部,以對西突厥再次形成優勢。


    阿史那楊環性好耍弄權謀,戰略眼光稍差,而且以婦人之身統有突厥,先天不足。


    所以想要實現心中的戰略構想,需要大唐這樣一個“堅定”的盟友,為此她不惜在突厥依舊對大唐保有優勢的情況之下,做出了很多的讓步。


    現在則到了大唐給予迴報的時候了,她相信,她的侄兒要比楊廣慮事清明,會鼎力支持於她。


    一如當年行險一搏,殺阿史那艾利佛一般而非像前隋那樣,結西突厥之盟,以製突厥王庭。


    這些事書信往來的話很難說的清楚,於是也就有了再次會盟的先決條件。


    “張掖如今已經開通邊市,隻是來往的商人還不多,臣去年時便命人扮作商旅,來往了幾次,可路途艱難,人地兩生,時遇賊匪,損傷頗多,得到的消息也很稀少。


    迴來的人隻是說,統葉護可汗有英武之相,拉攏西域各國,數起征伐,皆得大勝,又聯姻鐵勒諸部,在西域漸有威名”


    看著侃侃而談的張亮,李破頻頻點頭。


    張亮長進不少,說起正事來頭頭是道,哪裏還能看得出來,以前隻是個耕種於田間的農夫?


    這是跨越階層式的成長,普天之下,古往今來,也沒幾個。


    “近幾年來,我大唐用兵於海上,兼有吐蕃之亂,西域那邊便有所疏忽,此臣等之罪也,不過臣以為,陛下想要得知西域詳情,怕是還要從西突厥來人處查訪。”


    李破點頭,“這個不怪你們,西域之事曆來皆是帝王冠冕上的一枚明珠,增光添彩罷了,喬飾而已,其實無有大用”


    張亮一下便鬆了口氣,今日突然被招來宮中,問的卻是西域之事,讓他頗有忐忑。


    如今的軍情司,怎麽怎麽說呢?內外都有權責,可零零碎碎,內不如督查寺,外不如軍中斥候,連張亮自己看著每日報上的各種消息,也很是頭大,不知軍情司如今到底該管些什麽了。


    權責不很明晰,難免造成困惑,什麽都管,其實就是什麽都管不了。


    尤其讓張亮比較難受的是, 因為大唐在外交上漸入佳境,便也把鴻臚寺凸顯了出來,於是和軍情司時常打起了交道。


    最近有人便提議,把軍情司分一部分到鴻臚寺轄下,也好方便鴻臚寺掌控全局。


    此乃分權之舉,自然是軍情司眾人不可能輕易答應的範疇,因為一旦退上這麽一步,張亮不知道各個衛府,甚或是督查寺,大理寺,刑部之類若再有所提請,軍情司豈不就給人徹底拆了?


    多年心血所係,張亮可舍不得。


    他和謝政,劉朝宗等人都商量過,最好的結果其實還是如督查寺一般,把軍情司從兵部弄出來,另起爐灶。


    哪怕受三省直轄,也比在兵部下麵不上不下的要好的多。


    可這畢竟還是得陛下說了算,也要尋個合適的時機才成。


    當然了,皇帝此時所言在他聽來好像也不盡不實。


    一枚明珠?既然能給陛下增光添彩,那就是有用的,前漢的那些皇帝,南北朝時那些北方君主,都會向西而望。


    大唐又怎麽可能置之不理?且大唐立國六載,已滅數國,如此武功,再得一枚明珠裝於冠冕之上,又算得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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