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彝的家世也不簡單。


    渤海封氏人丁確實單薄了些,可封德彝的祖父是北齊太保,和北齊高氏是鄉黨,一直聯絡有親。


    他的妻子楊氏是前隋楚國景武公楊素的堂妹,按照輩分來說,好像李破還得稱人家一聲姑祖母。


    當然了,楊堅一脈是偽稱弘農楊氏子孫,跟楊素那邊沒什麽血緣關係,人家楊素一枝才是弘農楊氏正朔。


    隻不過前隋末年,楊素一脈被楊廣殺的絕了嗣,連楊素的墳頭都給刨了。


    正亂七八糟的想著,諫議大夫孫伏伽看皇帝神思不屬,猶豫片刻,低聲稟道:“陛下,封侍中病重如此,臣看還是要早做打算啊。”


    李破抬頭瞪了孫伏伽一眼,心說這還用你來嘰嘰歪歪?


    四周掃了兩眼,殿中門下省近臣皆都目光閃爍,看著賊頭賊腦的,各個不像好人,李破哼了一聲,這就是官啊


    於是他歪頭就問,“早做打算,打算個什麽?你來給朕說說。”


    孫伏伽麵色不動,隻是答道:“封公智識過人,致位卿相,向為陛下所重,為群臣所敬,然則臣未聞因一人而廢朝事者。


    今事起突然,為免上下震動,還請陛下收拾心情,以國事為重,選拔賢能以代之,想來封公病中聽聞,也當欣慰。


    再有,封公年邁一旦有所不測,陛下也當下詔嘉勉,以定公論,此為封公身後計,亦為國家,陛下,臣子計臣鬥膽妄言,還望陛下勿罪。”


    句句都對,李破其實也是這麽想的,但聽了這些話他就是覺著別扭,心氣不順。


    深吸了兩口氣,才壓下心中煩惡,擺了擺手道:“等等再說吧嗯,詔長孫順德暫攝省務。


    封倫獨子也還年幼,家中無所依仗,詔中書舍人楊師道入封府探視,接掌府中庶務,等封倫病情好轉,再迴中書視事吧。”


    孫伏伽愣神,李破瞅著他道:“怎麽?又有何不對之處了?”


    孫伏伽趕緊躬身道:“朝中綱常,天子加恩不在其中,臣無話可說。”


    話是這麽說,其實他還是覺得皇帝對封德彝加恩太過,楊師道是中書舍人,位在機要,這樣的人被皇帝派去管理封府庶務


    即便是暫時的,也太過了些,以後若有重臣病了,有此先例在前,又該怎麽辦?


    稍微差了些,怕是就會有人心生怨言。


    隻是他在皇帝身邊待久了,見到的都是機敏之人,知道不能總是跟皇帝擰著來,這些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門下侍從皇帝左右,就是個大染缸,孫伏伽這樣的耿直之輩到此亦不能免,如今也有點入鄉隨俗的意思了。


    李破也覺得這廝現在倒是會說話多了,於是輕輕擺了擺手,卻忽然問道:“長孫侍郎在做什麽?”


    孫伏伽默然不語,心說那人還能做什麽?這會應該是在避嫌,掌管好門下政務是當務之急,長孫順德為官這麽多年了,應是不會把幸災樂禍擺在明處,更不會流露出半點的躊躇滿誌,授人以柄。


    當然了,這會要是把長孫順德招進來,他還得擺出一副悲痛模樣才行。


    殿中的管事宦官則迴稟道:“侍郎得知侍中病重,便來了省中坐鎮,也是一夜未眠”


    李破笑了笑,道了一聲,“他倒是知道該做什麽。”


    不鹹不淡的一句話,讓大殿之中徹底安靜了下來,皇帝對長孫順德的不滿,幾乎已經擺在了明處。


    不管值守在殿中的其他人怎麽想,反正孫伏伽心裏隻道了一句,長孫順德看來也就止於門下侍郎之位了,這會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在皇帝眼中估計都是錯的。


    封德彝在時其實還好,有封德彝壓著,以皇帝的為人,即便不喜長孫,也當能給他留點餘地。


    而封德彝一去,長孫順德怕是要壞事啊


    至於皇帝為何不喜長孫順德,孫伏伽也在門下任職有些時日了,倒也明白其中緣故。


    長孫順德為人太過急功近利,連結朋黨,安插私人,不遺餘力,這樣的臣下怕是沒有哪個有為的君王會喜歡吧?


    朝中若有權臣勢大難製,長孫順德倒是一把好刀,可長孫順德明顯是奔著權臣的道路狂奔而去,那就兩說著了。


    隨後,李破招長孫順德,杜楚客入見。


    兩人到來,先是說了幾句,聊了聊封德彝的病情,這些都是場麵話,大家此時都已確定,即便封德彝病情好轉,也不可能再迴到任上了。


    區別隻在於,是自己上書致仕,還是被動的因病去職,或者幹脆就歿了。


    稍稍看了看兩人的姿態,李破便道:“侍中之位向稱內相,又有人戲稱為宮相,可見其重,朕亦非常倚重


    封倫在時,侍從左右,參讚無有缺失,行止無有瑕疵,內中上下分明,井井有條,可以說是無愧國恩。


    今即病重,不能理事,卿等為內中首要,安撫下屬,處理朝事,切勿為此事所擾”


    說到這裏,李破看著眼前的兩位門下侍郎,語氣變得愈發鄭重而嚴厲,“封卿昨夜發病,朕隻是出宮探望一番,便已鬧的滿城風雨,上上下下議論紛紛。


    這會別說門下之人,朕看就是外朝眾人也都得了消息吧?是有人故意如此,想要火中取粟嗎?


    你們二人捫心自問,所行所言都還得當?


    這也就是冬日裏,朝中比較清靜,若是擱在繁忙時節,那還了得?


    朕給你們兩日,整理省務,是誰在亂嚼舌頭,又是誰在故意散播消息,都盡數拿了,交予大理寺勘問。”


    “哼,你們若是不好辦,朕就讓大理寺來省中過問,到時棍子打在誰的身上,可不要埋怨。”


    兩人早已起身聆訓,此時也都是汗透重衣,尤其是長孫順德,自家之事自家知道,直覺著皇帝話裏話外好像都在說他,不由心中惶惶,心髒跳的尤為歡快。


    本來他還想著過上兩日,待消停一陣,就要去各府走動一番,這都是耐著性子,跟幕僚友好們連夜商議之後才拖延下來的。


    不然聽說封德彝突然病重的那一刻,窺探侍中之位已久的他,欣喜若狂之下,本該在昨夜就是去奔走才對。


    至於省中關於封德彝病情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那自然就都是他的首尾了,他在門下親信頗多,昨夜可都知會了一聲呢。


    而他本人,一夜未睡,亢奮異常,直到此時,才有一盆涼水從天而降,淋的他非常通透,也一下意識到了危險所在。


    這和幾個幕僚說的差不多,就是太心急了,沒有考慮周詳所致。


    尤其是皇帝說要大理寺來辦案,那就更是糟糕,要知道大理寺現在可是他那侄兒長孫無忌理事,叔侄兩人翻臉之後,早無半點情誼可言,都是恨不得致對方於死地而後快。


    要是長孫無忌抓了門下省的把柄,估計就算此時於他長孫順德無涉,怕是也要務必把他牽扯在內才甘心。


    恐懼在長孫順德心中慢慢滋生,讓他臉色漸漸白了下來。


    他旁邊的杜楚客雖說無辜受殃,也有些惶恐,但要比長孫順德鎮定的多,此時躬身便道:“陛下,此事確是臣等考慮不周,然封公總領門下已久,深孚眾望,如今病的又這麽急,難免讓眾人無所適從,以至於亂了手腳


    臣啟陛下明鑒,值此眾人心浮氣躁之際,莫要興獄於省中,以至人心不穩,誤了朝事才好。”


    李破冷哼一聲,見長孫順德縮著腦袋不說話,便道:“長孫侍郎,你說呢?”


    長孫順德心裏哆嗦了不知幾下,卻還是勉強提氣精神,躬身道:“臣以為杜侍郎說的句句在理,昨夜事起突然,臣也萬分惶恐,處事難免不周。


    陛下若罪,莫要罪於眾人,隻罪於臣便可,臣甘願受罰”


    不等他說完,李破擺手道:“你們兩個倒是見識明了,既然如此,那就隻能委屈你們了,罰俸一年,以觀後效。


    朕已下詔,暫由長孫侍郎主理省事,記得,別弄的亂哄哄的,封倫在時一切都好,如今病了,就人心參差,亂相迭呈,那說明了什麽,你們自己迴去好好想想。”


    兩人諾諾而退,出了太極殿的門,杜楚客就怒了,跟長孫順德道了一句,“長孫侍郎,此事必要嚴查,陛下深夜出宮,身邊左右除了護衛的羽林軍士和宮人以外,就都是省中之人,怎麽一大早就鬧的一副天下皆知的模樣?


    不如將此事交了給俺,俺定能給出一個滿意的交代。”


    杜楚客為人向來不溫不火,與人相交也很醇厚自守,如今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倒也不是因為在殿中受了訓斥之故,而是他得的消息竟然好像沒有下官詳細。


    真真是見了鬼了,要知道他可是門下侍郎,得到的是宮中傳報的消息,怎麽到了省中就成了後知後覺了呢?


    這要是旁的什麽事情,慢上一步兩步豈不就要萬劫不複?朝中為官怕的就是這個,哪天因為消息不夠靈通,到了殿上一問三不知,那你還做的什麽官?


    尤其是長孫順德,別看殿中問對的時候杜楚客像是在為長孫順德轉圜,實際上,他自己也認為,說不定就是長孫順德故意隱瞞消息,要爭那侍中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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