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至宅中廳堂,室內很是暖和,金德曼打了兩個冷戰,寒意略去。


    高句麗人在冬天的取暖方式和新羅差不多,都是“地暖”,至於是誰發明的,已無從考證。


    所謂的地暖,就是在室內挖出長坑,蓋以瓦片,上麵再鋪上木板,將柴禾填入其中,燃燒取暖,煙氣則由通風的煙道引出室外。


    宿處也差不多,後來的火炕可能就是起源於此時。


    好處是確實室內暖和,壞處就是很容易失火,有時還會把人熏死。


    當然了,這玩意不是普通人家能夠用得了的,尤其是高句麗人受到中原魏晉風俗的影響,瓦片這東西隻能用於佛寺,神廟,宮殿,以及富府,平民的家中若發現有人用了,立即拿問治罪。


    階級固化的手段,是九品中正製的內容,從生活的方方麵麵來維持貴族的統治地位。


    隻不過高句麗工藝技術不夠,連瓦片都不讓平民用了。


    李靖將金德曼,崔敦禮讓入廳堂,又令人端上熱湯。


    “軍中簡陋,沒什麽好招待的,先飲些湯水暖暖身子。”


    兩人也不是為了些湯食而來,道了聲謝,飲了幾口,金德曼便笑著道:“聽說大軍在平壤繳獲了些糧草,看來今年大軍應該能夠安度冬日了吧?”


    李靖點頭道:“都在預料之中,高句麗西部平坦,東邊多山巒丘陵,以平壤為都城,好取水陸之利。


    隻是這裏漫無遮攔,若無強敵也就罷了,不然易受襲擾,今一旦城破,卻是便宜了咱們”


    女王殿下眼珠轉了幾許,心說新羅,百濟非是強敵乎?他娘的,高句麗人還真是自大。


    這話聽著不很順耳,可她也反駁不得,多少年了,新羅和百濟最強盛的時候,能威脅到平壤城的時候也是屈指可數。


    對於高句麗人來說,南邊的兩個小國確實算不上什麽強敵。


    崔敦禮在旁邊道了一句,“一如洛陽,承平時方便,戰時便為四戰之地。”


    李靖道:“不錯,而且高句麗人先失遼東,大略之上而言,已無迴旋之餘地,再失平壤,東邊那些部族躲在山林之間,也如落日餘暉,翻不起什麽風浪了。”


    金德曼笑了起來,她也是這麽想的,沒了平壤城,高句麗人已是頭臉著地,想再爬起來哪那麽容易?


    崔敦禮卻有見識,微微搖頭道:“俺記得當年魏晉之時,曹軍曾破丸都城,慕容氏也曾聯合百濟攻高句麗,大軍進擊安平,帶方,虜獲甚眾,高句麗王聽說還在跟百濟人的戰事當中重傷而死。


    可幾次大敗,不出數載,高句麗人必定卷土重來。


    陛下曾言,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所謂除惡務盡,都督萬萬不可大意啊。”


    金德曼徹底不想說話了,說了半天,竟然沒有出現新羅的字眼,實在有些心塞,隻能默默念叨,多少年前的事了,虧得崔師還記得這般清楚。


    然後就看李靖臉色,在新羅這麽說話,就算不被主人趕走,也要進行激烈的反駁,鬧著鬧著準定不歡而散。


    李都督和崔師為人都還不錯,一會得勸一勸。


    隻是她不會理解,中原人一旦到了李靖這樣的位置,講究的就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了,聽到逆耳之言後的反應,即便不喜,也要表現出自己的度量和城府來,哪會如新羅這樣的小國之民那樣展顏露色?


    那是沒文化的表現,要被人看低的。


    上數幾十年,中原胡風肆虐的時候,外族們占了上風,行事就很蠻強,也就談不上什麽禮儀文明,一個個王朝和走馬燈一樣換來換去。


    所謂剛不可久,柔莫能守,形容的就是兩晉南北朝漢胡兩家的風氣。


    李靖氣度儼然,撫須而笑,“元禮所言甚是,未靖全功之前,確實不能疏忽怠慢,那淵蓋蘇文引突厥人南來,頗有計謀,又乃高句麗東部大人,統領東方部族,盤踞於山林草莽之間。


    若不能盡早剿除,大軍一去,定有死灰複燃之憂。”


    崔敦禮拱手為禮,“都督胸有機謀,不驕不躁,看來早有所料,是俺失禮了,還請都督莫要責怪。”


    李靖微微欠身,“忠直之言,自當用心傾聽,何來怪罪之說?”


    一來一去,文武之間,胸襟氣度盡顯。


    金德曼眨巴著眼睛左右看看兩個,心裏一陣羨慕,這就是唐人書上所說的氣度啊,什麽時候新羅人也能如此心平氣和的跟人講道理?


    “明年糧草之上,新羅怕是有心無力了我想趁都督向長安報捷,一起到長安再去覲見陛下,請陛下念在新羅之功,垂憐新羅上下,能予以援手,您看成嗎?”


    說了說當前的戰事,金德曼直接表明了來意。


    李靖看了看崔敦禮,見他垂頭無語,知他出使新羅數載,估計是有了牽絆,說不定這個主意都是他出的。


    於是笑道:“殿下不必自外於人,新羅如今已是大唐藩屬,你我皆為唐臣,有了難處,大唐定不會置之不理。


    說起來,此戰新羅助我良多,靖還未稱謝呢,些許小事,靖自當成全。


    殿下準備何時啟程?俺也好派兵護送,這天氣路可不好走啊。”


    這話說的有點晚,難免讓人多想,尤其是最後一句,還有勸阻之意,別說金德曼了,連崔敦禮也抬頭看了李靖一眼。


    都在琢磨著這位大都督向朝廷表功的時候,是不是有什麽自己的打算?


    金德曼咬了咬牙,冬天是冷,可這一趟看來真是不得不走了,尤其是時隔數月,肚子也沒什麽動靜


    所以這次前去,還得多待些時候。


    “我想趁著天氣還成,盡快成行,明年還有戰事,到時怕會走不開。”


    李靖沒覺出有什麽不對,他隻想著對方估計是意濃情熱,想去與皇帝相聚,才會這般急切,想到這些,他還有些尷尬。


    隻是有著和李秀寧相處的經驗,對於他來說倒也不算事,就是在心裏對女婿招蜂引蝶的本事埋怨上幾句而已。


    “既然如此,那殿下迴去做些準備,俺這裏盡快派人護送殿下去長安,哈哈,陛下見到殿下,定然歡喜。


    再加上捷報,長安也不知會是怎樣一個景象”


    金德曼嘴角抽動了幾下,心中頗為羞怯不假,可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對勁


    崔敦禮尬笑一聲,他覺著李靖作為國丈,這麽“陰陽怪氣”的說話倒也正常,於是知機的扯開了話題。


    “唉,說起來俺也數載未歸矣,不知朝中人事幾何,長安元夕燈夜還是那般璀璨奪目否?”


    金德曼笑道:“崔師動了思鄉之情,不如與我同行?也好讓我在路上請教一二。”


    崔敦禮笑著搖頭,“為官之人,多身不由己,沒有朝廷詔令,俺哪能說走就走?都督這裏怕是也不能答應吧?”


    李靖這迴沒掉鏈子,“戰事未休,賢弟想走可是不成,不過說起來,若不能讓賢弟榮歸長安,就是俺的不對了。


    放心吧,不出一載,等咱們平了高句麗,俺與賢弟一道迴京述職,到了那時,高官厚爵,取之易爾。”


    崔敦禮笑著連連遜謝,出使新羅已有數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今又能加上平定高句麗之功,他適逢其會,賺的可謂是盆滿缽滿,沒什麽好埋怨的。


    轉過話頭,崔敦禮道:“還要跟都督說一件事,前些日張弘慎傳信過來,說吳王殿下有了歸意,正逢戰事在緊要關頭,俺們也未敢打擾都督”


    李靖心中一驚,“哦?竟有此事?”


    崔敦禮見他真不知情,便說道:“張弘慎的信上說的也不太清,隻說吳王殿下有意等此戰之後迴京述職,其他的也未多言。”


    李靖聽了就有些糾結,杜伏威執掌水軍,領兵的大多都是他的舊部,可以說是非常得力,一點也看不出這人是曾經割據一方的諸侯。


    與杜伏威搭夥,李靖感覺非常舒服,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


    現在仗還沒打完呢,人家就說想要迴朝述職,是他李靖哪裏做的不對嗎?還是因為功小,心裏有了怨言?


    思量再三,說道:“過幾日張弘慎迴來平壤,俺問問他吧。”


    崔敦禮把事說了,也不再多言,杜伏威領兵出海已經有兩三年了,在他看來,此人深諳進退之道,此時自己想要主動上請迴朝述職對大家來說是好事。


    降唐之諸侯,常年在外領兵,也就是當今陛下心胸廣闊,不然換個人,都不會有這等事發生。


    而李靖竟還有些不舍,這等心事若是被崔敦禮知道,一定會覺得非常驚訝,恐怕要道上一聲,你這心是真的大,不愧是皇帝的老丈人。


    李靖存下了心事,也不能說他錯,他隻是純粹從軍事角度出發,覺著杜伏威要是走了,不好找人相代。


    怎麽著也得等戰事過後才成,便也在心裏琢磨著找人去勸一勸,不能讓杜伏威就這麽撂挑子走人。


    大唐元貞六年十月間,征朝大都督李靖命蘇定方率軍護送新羅真我王離開了半島,同時傳捷報於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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