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的糧草輜重被運送過河,日夜不休也用了八天的時間,浮橋都斷裂了數次,數十人為此被梟首示眾,加上唐軍戰船的幫助,才算把足夠大軍兩個月支用的糧草全部運送過了浿水。


    浿水北岸,方圓十餘裏範圍之內,也建起了四座囤積糧草輜重的營寨。


    這無疑拖慢了大軍進軍的速度,讓許多軍中將領都心存疑慮。


    因為冬季已至,天氣漸漸寒冷,給大軍留出來的作戰時間已不足兩月,如此拖延戰事之舉,很可能讓大軍不得不在深冬時節跟高句麗人對峙。


    如果唐軍沒能在這段時間裏消滅高句麗的有生力量,那麽唐軍的處境會很危險,被寒風和霜雪打敗的例子不要太多。


    大家都是久經戰陣之人,如此淺顯的道理不會不明白,悄然間軍中議論之聲便多了起來,卻都被陳圓,趙世勳,李年等人硬生生壓了下去。


    身在軍中的李靖卻還是壓力倍增,直到足夠大軍食用的糧草盡數運送過河,李靖才算稍稍鬆了口氣。


    這一戰對於大唐來說不容有失,對於他本人而言更是如此。


    本來他率軍北歸之時對此戰已有打算,速戰速決是最好的選擇,可這些時日觀看高句麗的山川地理,再加上考慮到種種內外局麵,逐漸讓他改變了之前的想法。


    勞師襲遠,麵臨的困難將成倍的增加,想要建功,最為重要的其實不是別的什麽,而是一個突然性。


    勞師襲遠嘛,應該在於一個襲字,讓敵人意想不到,才能在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的時候,得以建功而還。


    唐軍在半島上駐紮已有兩載,也就談不上突襲二字,從戰事開始的前奏來看,高句麗人的準備也很有章法,就更證明了這一點。


    既然已經失去了速戰速決之機,那不妨穩紮穩打,見機行事。


    這也是他在大軍成型之後,遲遲未曾下令大軍渡河,而是先跟軍中將領們一個個說話,整理好大軍內部,這才過河的關鍵所在。


    所謂未慮勝,先慮敗,在李靖想象當中,此戰中隨時可能出現的困境都已考慮完全,不是他故作高深,像諸葛那般有意耍弄機謀,而是有些事他不能跟眾將明言。


    影響大軍士氣是一方麵,另外就是怕眾將臨戰之時,因為有所顧忌,而致束手束腳。


    戰爭中會發生很多令人意外的情況,李靖明白這個道理,重要的是領兵之人能事先考慮到,甚至是利用好這些意外。


    就像他前半生遇到的那些坎坷,其實後來迴想起來,挫折往往與機遇並存,隻是他並沒有能抓住機遇,而是踉踉蹌蹌的走上了越來越窄的小路罷了。


    這和戰爭很像,戰機稍縱即逝,錯過了就不會有重來的機會,好在他雖然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生,但對戰爭卻有著天然的嗅覺


    其實率先過河的不止陳圓所部,還有尋相率領的三千騎兵,隻是尋相所部未走浮橋,而是由船隻運送過河。


    這三千騎兵過河之後,並未在岸邊多做停留,直接向東北方向而去。


    唐軍主力還留下了一千騎兵,其中有隨張公瑾等人一起到來的五百騎,加上從新羅,百濟招募的五百多騎兵,這些都留在了中軍,作為了李靖的親軍。


    陳圓所部過河之後,左屯衛大將軍趙世勳率五萬人過河,過河之後在岸邊稍事休整,便率軍向西北平壤城方向進兵。


    這一次,唐軍一直行至平壤城東三十餘裏處才停了下來,並就地紮營。


    高句麗人已在平壤城嚴陣以待,此時高句麗人早已把平壤城變成了一座像刺蝟一樣的防禦工事。


    平壤城雖為高句麗王城,更是遼東以及半島上的第二堅城,嗯,第一的無疑要數遼水岸邊的遼東城。


    平壤城自然比不得長安,洛陽,甚至是與晉陽,江都,江陵等中原名城大邑相比也不足以相提並論。


    可當高句麗人聚集國力,打算死守平壤城的時候,還是將這裏經營的彷如鐵桶一般。


    具體防守平壤城的人馬有多少,唐軍也無法得知,隻是看如今平壤城的樣子就知道,人馬絕對不少於二十萬眾。


    高句麗人在防守平壤城上,幾乎做到了全民皆兵,在唐軍枕戈以待的時候,高句麗王發出王令,召集了高句麗西部所有部族村落人等來到了平壤城,修建了無數的防禦工事。


    男女老幼盡都在征用之列,挖壕挑土,收集運送糧草,修繕城池,建立營寨等等,到了這一年的八月初,戰爭爆發的時候,以平壤城為核心,高句麗人在城外方圓二十餘裏的地界上,修建了不知有多少營寨。


    所以並非是趙世勳不願率軍直驅平壤城城下,而是三十多裏的距離,敵我雙方便已能相對而望。


    之前雖說探報已經大致描繪出了這裏的景象,可趙世勳來到此處,真正親眼見看到了這一切,卻還是狠狠的揪了揪自己的胡子。


    唐軍將要麵對的不是典型的攻城作戰,而是像當年南陽之戰一樣的戰事。


    凡是領兵將領,誰也不願碰到這種局麵,即便是像趙世勳這樣的悍將,同樣不願麵對這種依托城池一味死守的敵人。


    當年唐軍平定蕭銑的時候,趙世勳便在攻打魯陽關的時候身受重傷,錯過了之後平定蕭銑諸般戰事。


    南陽血戰就是其中最為慘烈的一場,唐軍精銳久攻不下,數萬百戰之士喋血南陽城下,尉遲恭等人備受責難。


    這一次呢,是不是還會重演當年故事?


    趙世勳不知道,此時他隻是覺得這仗許是難打了,大都督也不知是怎麽想的,遲遲不肯讓大軍過河,以至於唐軍要麵對準備萬全的敵人,要是大軍能在七月過河,是不是會好一些呢?


    如今在軍中有不少這樣的說法,趙世勳晃了晃腦袋便將這些都拋到了腦後,他這人領兵從來不會關注太多,隻要有軍令在身,便是銅牆鐵壁,他也要率兵鑿個窟窿出來。


    不問敵人有多少,隻問敵人在哪裏,這就是趙大將軍的領兵風格。


    如果不是得了李靖告誡,不然這個時候他覺著應該先不忙紮營,奪下幾座營寨,試試高句麗人的成色,外加振奮兵將士氣才是真的。


    在趙世勳所部的身後,左武衛大將軍李年率軍過河,半日之後,李年率兵追著尋相所部的足跡向東北方向而去。


    之後便是蘇定方,劉仁軌兩人率部過了浿水,匯合陳圓所部,在趙世勳的身後,繼續建造營寨。


    等到李靖率中軍榻上浿水北岸的土地的時候,從大軍渡河之處,一直到平壤城這一段路上,已修建出了十餘座營寨,幾乎是每隔數裏便是一座,而且都在不停的加固當中。


    糧草輜重像流水一樣進入到這些新建的營寨當中,囤積起來,到了這個時候,軍中將領們算是徹底看明白了,大軍後路已是穩固的不像話。


    即便高句麗來個十幾二十萬人攻打,也別想在唐軍後路上做文章了。


    這顯然是難得一見的戰術方略,很多喜歡直來直去的軍中將領就不免覺著,這事做的太過畏首畏尾,和唐軍百戰百勝的形象極其不符,有些家夥嘴上不說,心裏已經給李都督安上了怯敵畏戰的帽子。


    如果這一戰贏了,那沒什麽話說,人家是國丈,誰也不敢雞蛋裏挑骨頭,可一旦要是敗了,光是這些作為,李靖怕是要成為眾矢之的,背鍋沒商量。


    唐軍中軍過河之後,李靖令杜伏威,崔敦禮等人繼續向浿水北岸運送糧草,供大軍支用兩個月的糧草他覺得還不穩當,最少要在北邊囤積可供二十餘萬人食用三個月的糧食。


    李靖還令金春秋,蘇我蝦夷等人率領各自的部下出去,搶收高句麗人來不及收割的秋獲。


    平壤城處於半島東部平原之上,這裏地勢平坦,雨水豐沛,是高句麗的主要產糧區,一旦讓敵人大規模的進入到平原腹地,結果可想而知。


    即便他們能夠勉強躲過劫難,隻今年秋天糧產和畜牧業上的損失,就足以讓高句麗人痛徹心扉。


    秋末時節,糧食豐熟,盡管高句麗人努力搶收,在唐軍咄咄逼人的態勢之下,也讓高句麗人今年損失了大半的秋獲。


    而李靖在得知高句麗人未曾把田中不能收獲的糧食破壞掉的時候,他心中的一些猜想便已得到了證實。


    堅壁清野向來是抵禦外敵的良策,高句麗人完全有時間做到的事情,卻沒有去做,隻能說明他們有所算計


    或者可以說是有恃無恐?


    李靖甚至能夠想象,高句麗人可能在盤算著,擊敗唐軍之後,可以把唐軍的糧草搶奪過去,補充他們的損失。


    這真是很好的一個想法,如果不是唐軍糧草有所短缺的話,他會命人一把火燒了平原上那些等待收割的糧食,先讓高句麗人心痛一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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