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又問了問洛陽書院的情況。


    洛陽書院建起來也有兩年了,建的倒是挺快,可和其他地方相比,有點可憐巴巴。


    河南百廢待興,人才早就都跑光了,當年那些河南大族,幾乎都不見了蹤影。


    貴族們絲毫也沒有為家鄉建設出把力的覺悟,洛陽這邊隻能從關西調撥,入學的生員也寥寥無幾,門檻大家又不願設的太低,以免落下壞名聲。


    所以如今生員多是一些軍將子弟,想在這裏學點學問,讀書識字,改變一下拿著刀槍混飯吃的命運。


    這個上麵裴矩也很無奈,他知道皇帝在各處辦書院意味著什麽,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河南人才凋零,即便裴矩借著自己的名望四處招攬,也沒幾個人願意到洛陽來混日子。


    這兩年朝廷興辦科舉,狀況在河南這裏就更為淒慘,能應試的人也就小貓兩三隻,不成規模。


    說起迴遷的世族,裴矩也是滿肚子怨氣。


    貴族們往往自己不會迴到河南,而是派遣奴仆過來,先想著的是怎麽把當年丟掉的家產收迴去。


    為此裴矩沒少接待了各色人等,和人做了不少交易。


    這些都不怕說,裴矩七老八十的人了,除了對仕途還放不下以外,其他的事情都會秉公而斷,並不怕得罪什麽人。


    而在此事之上,朝廷的政策偏於寬容,一些世族的祖產,隻要你拿得出證據,還迴去也就還迴去了,求的也不過是聚攏一下人氣。


    有些人貪婪無度,不能體會朝廷的良苦用心,想要從中上下其手,趁便擴充一下家產,或是按照以往貴族們的慣常操作,收流民以為奴仆。


    這些行為都在朝廷嚴厲打擊範圍之內,不止是河南,朝廷為顯求治之心,明詔天下,犯禁者一律嚴加懲處,像河南,山東,河北這些地方,施行的還是軍管,多數就都按照戰時的規矩。


    把這些人當做流匪給斬殺了,貴族人家碰到刀口上也沒什麽好說的,河南這裏其實就殺了不少,其中不乏鄭崔等名門望族子弟。


    尤其是洛陽城中,自從戰亂到來,打臉的事情是時常發生,貴族吃了不少大虧,卻從不長記性,總想擺個架子什麽的,在那戾氣橫生的時節結果可想而知……


    李破的意願很簡單,大家好好相處,共同努力,一起奔向小康……你要是不樂意,咱也不勉強,可你要是敢壞我的事,那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得好好來說道說道,看看是你的脖子硬朗,還是咱的刀子鋒利。


    …………


    裴矩身在洛陽,雖然多方打探,卻也很難真正了解皇帝的心意,隻能在朝廷策略中找尋痕跡,然後再看看晉地,以及江南的那兩位皇帝心腹是怎麽做的。


    李靖治政大刀闊斧,王澤行事則力求平穩,消息往來之下裴矩心裏漸漸有底,這一兩年來主持洛陽政務並無多少疏漏。


    隻不過這邊殺人有點多,每年秋決之時都要見上不少血腥,這還是裴矩手下留情,不然掉下來的頭顱會更多。


    …………


    大隊人馬迤邐向前,把本來很是寬敞的馳道占的滿滿當當,綿延出去十數裏。


    洛陽城那雄渾的身影漸漸越來越是清晰。


    如今的洛陽城是二十多年以前,也就是大業元年,楊廣令宇文愷,何稠等人營建,陸續征用民夫三百餘萬,死傷以數十萬計,翌年即成。


    想一想這些數字,再看看這建造速度,到底有多可怕也便一目了然了,大隋亡的是一點也不冤。


    這裏的一磚一瓦,都浸透著民夫的血汗和眼淚。


    李破讓人掀開簾幕,遠遠望去,城池高聳,尤勝長安許多,也不怪楊玄感,李密等人在城下碰的頭破血流。


    李破望有良久,才迴首感慨的對妻子道:“名城大邑,世所僅見,但這城池之上,也不知縈繞了多少冤魂厲鬼……”


    李碧深知丈夫脾性,聞言還不怎的,裴矩在旁邊聽了,背後卻是涼颼颼的,冤魂厲鬼很多嗎?俺在這裏住了可兩三年了,好像還沒誰來索命嘛,他倒是知道若有鬼神,準定得來尋他裴弘大的麻煩。


    欠了債的人就是這麽心虛。


    隨之他不由又想起了楊廣北巡歸洛陽時說的那句,洛陽人尤多矣。


    這兩位真是太不一樣了……


    眼前這位念念不忘者,全都是社稷民生,而楊廣孜孜以求的,盡是帝王功業。


    他一邊點著頭,一邊做出應該附和皇帝預期的悲傷表情,“陛下悲天憫人,說的極是,這座大城建成不過區區三十寒暑,卻已曆遭劫難。


    方圓百裏之內,死傷足有數百萬眾,中原之元氣盡喪於此。


    臣等重歸東都之時,城中幾近鬼蜮,臣羞慚無地,百拜而不敢入,之後令人收斂各處曝於天日之下的屍骨,數月之間屢有不絕,可憐可歎,吾等罪孽深矣。”


    說罷又是掩麵而泣,李破恨不能一腳把他踢下去,哭鼻子上癮是吧?老子活這麽大沒見過你這麽喪的。


    李碧倒是說了一句公道話,“天下大亂,誰又能獨善其身呢?咱們在北邊一路走來,可也不是屍山血海,白骨處處?”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作詩了,他作詩了,他又作詩了……


    這次李破倒是沒想著抄什麽,隻是有感而發罷了,聽眾也隻兩人,拍馬屁那自然是裴矩的活計。


    裴矩的才學不用說,但他多數才能都在他的政治頭腦上,文學上的造詣不高,但懂畫之人不一定就是畫師。


    他隻在心裏稍一琢磨,便讚歎道:“早就聽聞陛下詩才絕世,今日有感而發,氣象恢弘,卻有大慈悲蘊於其中,有了陛下這一句,怕是以後世間再也無人敢稱名將矣。”


    皇帝作的詩詞早已傳至洛陽,他都細細研讀過,青玉案詞句太過華麗,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沒什麽參考價值,他看的不是詩詞的藝術性。


    前兩年一首憫農,還有一首潼關懷古,都是悲天憫人之作,從中可以清晰的感覺到皇帝心係眾生,不管其情真假,可其中有著非常明顯的政策傾向性。


    無非是四個字,眼見天下殘破,與民休息而已。


    作為地方守臣,讀懂了朝廷大策的方向其實也就足夠了,對於他們來說,治理地方的操作空間很大,你的個人才能在治理過程當中可以最大程度的得到體現。


    但有的人過於自負,把治下當做了自己的地盤,絲毫不理外間之事,很容易便會與朝廷大策相悖,到了那時,你這個地方守臣做的再好,被禦史彈劾也是早晚的事情。


    …………


    車駕到了城前,轉而向北。


    洛陽城的布局其實和長安相仿,洛陽顯仁宮建在城北,和南邊的外城以洛水相隔。


    別看長安有八水繞長安之稱,可所謂八水其實大多出於渭水水係,都是支流,水量不大。


    而洛陽城直接便建在了洛水兩岸,漕船可以直入洛陽城,比長安要便利的多,環境上更不用說,洛水流域自古以來便是中華文明的發源地之一,傳說無數。


    洛陽幾經遷址,東周古城在西,漢魏故址在東,洛陽的名字因處洛水之陽而得,如今嘛,它卻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洛水之上。


    顯仁宮比長安的太極宮要大上不少,建成之時的奢華程度也非太極宮可比,據說楊廣曾采海內珍禽異獸,奇花異木之類充實宮室。


    當然了,現在肯定是見不到了。


    楊廣給自己的宮殿起的名字也很具諷刺意義,顯仁宮,從其建造過程,再到楊廣執政期間的所作所為,哪裏能顯出一個仁字?


    裴矩就適時進言,“舊時稱唿已不合時宜,還請陛下改之,以顯新朝氣象。”


    這明顯是準備好的說辭,他就盼著皇帝能東巡至洛陽一行,改名這事就是為皇帝東行準備的,不然他在洛陽也有兩年了,怎麽會拖到現在才提出來?


    李破對此不甚在意,隻是笑道:“顯仁宮未彰煬帝之仁,宮城無知無覺,名字也很不錯,錯不在此,何必改之?”


    李碧也道:“我看也是不錯,以後人們提到顯仁宮,定然能記起舊事無數,可以略作警示,令人不要忘了那罪魁禍首。”


    裴矩無奈,行吧,反正你們說什麽是什麽。


    這兩位思維異於常人,也不愧是一家人,說話一個腔調不說,對諸事的看法也很一致……


    …………


    顯仁宮沒落已久,楊廣南下江都之後未能迴來,王世充等人擁立楊侗為帝,是為皇泰帝,當時還曾寫了一封書信給各處諸侯,讓大家來朝見新皇帝,可惜除了杜伏威誰也不曾搭理他。


    不久王世充廢楊侗,自己戴上了皇冠,得意洋洋的也曾傳書諸侯,絲毫不認為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蠢事。


    顯仁宮就此又換了個主人,隻是這裏風水是真的不好,沒幾年王世充敗亡,顯仁宮就此失主,荒廢了很多年。


    再有皇者來時,它已經降了格調,成為行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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