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彩玉坊十二家青樓,聯合主辦了這次音樂歌舞晚會。


    他們其實不敢造太大的聲勢,本來想著和去年一樣,製作些精美的花燈,讓樓中的娘子露個麵,也就了不得了,畢竟那裏可是皇城,不是其他什麽地方。


    平日裏若非貴人們召喚,風塵中人哪裏敢踏足這裏半步?


    隻是今年到底是不一樣了,官府主動尋了上門,讓彩玉坊為長安的繁盛做出應有的貢獻,並放鬆了對他們的管製,求的就是一個熱熱鬧鬧,一年一個氣象。


    於是彩玉坊的商家們動起了心思,消息傳出後,青樓中人簡直就是蜂起而從。


    開始還有點擔心,但漸漸的官府的姿態讓他們徹底放下了戒備,索性聯合起來拔選燈魁,這事他們熟著呢,每擱兩三年的夏天,彩玉坊都要選出花魁,與那其實差不多。


    …………


    因為官府給出了地方,操作起來就更為方便。


    為了不相互幹擾,大的青樓就圍著幾處荒廢的府邸占住了各處的路口,小的商家則穿插其中,大家還集資把府邸暫時賃下一晚,一方麵弄一個躲避風寒之處,一方麵算是給官府交足了孝敬。


    當然了,皇城中的府邸啊,能讓他們這些人賃下暫住,絕對屬於前無古人的創造性舉措……


    隻此一條就值得青樓的商家搏一搏。


    …………


    李上德尋音而至,他來的比較早,人流雖多,分散開去一個台子前麵就沒多少人了。


    開樓子的那些商家就不用說了,絕對不比後來人傻,為“名聲”著想,必定還要雇些人手來捧場。


    他們選花魁的時候就是這麽幹的,還要請一些“名士”過來點評。


    尤其是這兩年南邊的名妓有了北上的跡象,且不守規矩,她們好像都不願意在彩玉坊的樓中掛名,更喜歡自己玩……


    比如說呂鄉君和去年來的李客卿,在長安名聲大噪,卻和彩玉坊沒什麽交集。


    這給了彩玉坊的青樓不少壓力,所以大家都想著借此機會,評出幾位娘子出來,表明北方佳人也不差什麽。


    …………


    李上德抬頭望去,先沒看人,而是打量著這個台子。


    彩幡招展,一看就不很正經,燈籠連成了串,掛在上麵的,擺在地上的,都在寒風中飄搖,把台子周圍照的很是明亮。


    李上德仔細看了看,就知道這是隱仙閣的花台,隱仙閣是哪個,他也不很清楚,河北那邊連年戰亂,已經沒什麽花樣好耍。


    台上正有個小娘子在獻舞,讓李上德非常滿意的是,商家製作了些魚燈,由人挑著圍繞在小娘身邊,把小娘子照的光彩照人,尤其是在這寒夜之中,仿佛所有光亮都集於一身。


    可惜就是冬天裏穿著臃腫,不能展露其身姿,頗為遺憾。


    小娘子在台上一個大難度的旋舞,把衣服翻飛了起來,就算衣物比較厚實,卻還是能看出腰肢如柳,搖擺的讓人遐思萬千。


    周圍觀看的人們一下便叫起了好,李上德被凍的有些僵硬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拍起了巴掌。


    並暗自得意,果然是來的早些能看到精彩之處,小娘子已被凍的臉色通紅,過上一會流了鼻涕,怕是就不那麽美了,哪裏還敢登台?


    …………


    “台上的是郭九娘,今年也就十五六的年紀,善綠腰,去年在隱仙閣掛牌,那裏給青玉案配舞的就是她,頗受佳評,但也隻是堪堪能被人稱上一聲大家而已。”


    有人在說話,李上德豎起耳朵,一聽就知道是花街上的常客,他不由向旁邊看去。


    不知什麽時候,幾個人已是來到台前,仰頭觀望。


    有人輕笑了一聲,聲線很細,肯定是位小娘子,“燈會剛剛開始,人還不多,先登台的自然不會是那種讓人一見傾心的女子。


    所謂拋磚引玉,貴客遲來,咱們應是來的有些早了。”


    李上德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引了過去,接著燈火仔細觀瞧,那說話的娘子身量矮小,一身男子常服,衣物厚實的厲害,穿在她的身上讓她像極了一個半大的孩童,麵麵團團的站在那裏。


    不過人家說起話來口氣頗大,也很有“見識”的樣子,李上德想不太明白,她怎麽這麽清楚青樓之事,難道也是紅塵中人?


    嗯,這人說話腔調有些怪,應該是個南人?


    也許是感受到了李上德做賊一樣的目光,小娘子轉眼便看了過來,對上對方的目光,李上德都沒怎麽看清楚對方的樣子,便猛的扭過了頭,臉也紅了起來。


    小娘子嘻嘻笑了一聲,嘟囔了一句,“讀書人啊……”


    她的身邊有人道:“既然來的早了,那就隨便在各處瞧瞧,咱們也分身乏術,看來今晚咱們怕是多數見不到燈魁了,可惜可惜。”


    又是一個女子,聲音細細軟軟的,聽了就撓人心肺,這是誰家的女眷,怎麽跑來了這裏?


    李上德耳朵豎的老高,腦子卻亂糟糟的,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了。


    …………


    嗯,沒有奇跡發生,隻一會工夫那些人便簇擁著兩位娘子離開,李上德本能的想要跟上去,但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尾行於人,覺著太過失禮。


    讀書多,就是瞻前顧後,優柔寡斷……


    …………


    有了這個插曲,李上德突然便沒了多少興致,又看了一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叫好之聲不斷,周圍也越發嘈雜,連伴音都聽不太清楚了。


    李上德擠出了人群,向方才那些人離去的方向走了過去,隔了好一陣,也就不算尾行了,希望還能偶遇一下?


    燈市漸漸進入了節奏,到處都是觀燈的百姓,人流如織,人聲鼎沸,夜晚好像都沸騰了起來。


    人多了,好像天氣也不那麽冷了。


    李上德用衣袖擦了擦鼻涕,總感覺少了點什麽。


    人太多,他這輩子好像也沒見過這麽多人聚在一起,也許隻有當年河北義軍蜂起的時候能比一下?


    轉過了兩個街角,他擠不進人群,便也稍稍打望,卻沒了剛入城時的興致,駐足片刻便無聊前行。


    他覺著有點孤單了,入京的日子都是和兩位兄長在一起,如今散了開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正覺著是不是去尋一尋兩個不著調的兄長,晃眼間看到一個分外熟悉的人影,就在不遠處,他一下便看過去,扭的脖子很是難受,但看清之後卻是瞪大了眼睛。


    他疾步上前,一把把那人揪住,怒道:“好你個李大郎,口不對心,隻你為最。”


    李義琰被嚇了一跳,扭頭兄弟二人對視,李義琰心說還真讓他給撞見了,糟糕至極,直想捂臉而走。


    好在他有急才,擠出些尷尬的笑,“二郎讓我好找,分開之後心中總不踏實,臨行之前父親可是讓我們好好照顧於你的……”


    李上德重重哼了一聲,“此時提起阿爺,不合適吧?”


    說著話,他轉了轉眼珠,看著兄長狐疑的道:“你說堂兄會不會也來了這邊?”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李義琰大點其頭,“定是如此,不如咱們去尋一尋他?”


    李上德翻了個白眼,心說堂兄平日看著可比你穩重多了,應該不會騙俺,你李大郎道貌岸然的,卻很不老實啊。


    兩人遂又結伴而行,李義琰這下算是難受了,李上德時不時就要譏諷他兩句,他還沒法迴懟,當場被抓了現行,還有什麽好說的?


    …………


    “方才俺聽人說起,現在還不是觀看娘子獻藝的好時候,得等一等……比如說像兄長這樣才學大的讀書人聚攏過來,或是那些觀燈的貴人到了,才會展現精彩之處。”


    還有這樣的說法?李義琰悔的腸子都快青了。


    這會兩個人都沒了興致,別人在觀燈,在看娘子們施展才能技藝,他們兩個隻在人群裏找人,想把李義琛也尋出來,好做個伴。


    …………


    李義琛此時正跟人攀談。


    與他說話的是兄弟兩人,一個一身的酒氣,醒了好像醉著,醉了卻又好像醒著,便是來觀燈,手裏也拎著一個酒葫蘆,不時的飲上一口。


    讓李義琛頗為感慨,果然是醉中仙王績,名不虛傳。


    沒錯,他偶遇了王績,王靜兄弟。


    他不認得二人,但王靜卻認得他是誰,明法科進士及第,杏林宴上坐了上席,當時王靜就在杏林之中,明顯是湊熱鬧去的。


    所以去年那科進士他都認得……


    王靜是花叢中人,最大的理想就是睡遍天下才女嬌娘,彩玉坊舉辦燈魁盛會自然少不了他這個花間浪子,他也正是評判之一。


    至於兄長王績,純屬是被他拖來打底的,遇到該展露才學的時候,那自然是王績上去頂著。


    王績如今日子過的不如在晉陽時那麽逍遙自在了,朝廷征他為著作佐郎,修訂完隋史之後,又在修晉書。


    為了能喝到宮中的好酒,他不得不埋頭案牘,連詩詞都作的少了,可隻要有美酒吊著,他就不能不從。


    而且他所著的酒經已經完成,如果能經朝廷刊印,那自然要比售於書商強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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