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彠開始唉聲歎氣的訴苦。


    “這事可怨不著咱們,前隋時各處設有大倉,各個修的小城相仿,存糧巨萬,支用起來也極方便。


    這般一來,郡縣的糧倉哪裏還會有人上心?破破爛爛隻要能用就成。


    後來戰亂四起,大家爭搶大倉,之外的那些就加無人理睬。


    陛下定鼎天下之後,廢大就小,前幾年俺不在戶部,可也知道各處大多都是入不敷出,也就山西南北兩道好些,那也是沾了陛下的光。


    其他各處糧草都是隨收隨用,留著下來也是為了應急,主要是冬日裏百姓家中若是無以為繼,官府便可開倉放糧,讓人不至於餓死。


    這兩年有了些積蓄,有人才發現倉房好像破了些,於是嚷嚷了起來,您說他們早幹嘛去了?”


    這是比較純粹的朝廷官員的說辭,他們可不會說自己沒想到這一節,鍋總要甩給下麵,即便說的都是實情,但很明顯有著推諉之意。


    尤其是話裏話外他都在說,自己剛剛迴到戶部任職,屁股還沒坐熱呢,這事怪不到他的頭上。


    溫彥博當即在心裏就道了一聲油滑,臉也板了起來,而且他也沒說要追究戶部官員們的責任,這廝就來了這麽幾句......


    溫彥博目光冷了下來,沉聲問道:“這麽說來,戶部竟還沒商量出個章法來?”


    武士彠看了看溫彥博的臉色,心說這人翻臉可夠快的,唉,這些從龍之臣啊,真是不好相與。


    溫彥博如此,蘇亶亦如此。


    蘇元宰那人心眼多的都快頂到頭頂去了,見他新來,便把田土,倉儲之事交了給他。


    明麵上是付予重任,實際上呢,算是把一個燙手山芋拋到了他的手上,因為這些事情和司農寺的職權多有重疊,很多事都得和那邊商量著來辦,爭執在所難免。


    爭不過,那說明你無能,爭得過,竇光大他可太熟悉了,也不是什麽易與的人物,兩頭為難......


    說起來以前他在戶部,以及江陵,掌管的都是財賦之事,那才是他的老本行......


    想起這些,武士彠心裏歎了口氣,暗道了一聲世道艱難。


    ............


    “那不能......明年天氣暖和一些,俺打算派人去清查各處糧儲,這幾年糧草支應上麵您也知道,大致還是郡縣自給,量入為出。


    虛報的肯定有一些,可地方上比較艱難也是實情,一年騰挪下來沒多少盈餘,像山東那邊,今年所獲就要為大軍所用,有個天災什麽的,賑濟災民的話還得朝廷運送糧食過去。


    隻是如今各地到底緩過來了一些,咱們商量了一下,都覺得該到仔細清查一番的時候了,郡縣的糧倉,縣中的該廢棄的就幹脆廢棄,還是以郡中糧倉為準,修一些,建一些。


    有的地方貧瘠,有的地方富裕,要劃出道道來,這些還得省中來劃定。


    前些時俺聽說吏部要裁汰冗官......戶部這裏趴在糧倉上吸血的人太多,不如也借此機會裁汰上一些,仆射看這樣成不成?”


    溫彥博不時的點著頭,聽上去還成,不算屍位素餐。


    尤其是裁汰冗官的事情,戶部表現的比吏部還要積極一些,沒辦法,戰亂這些年人們餓怕了,凡是有點家世的人削尖了腦袋都要往戶部這邊靠。


    時至今日,戶部轄下已經形成了龐大的官僚群體,是冗官的重災區,雖然沒有後來那麽讓人糟心,可也極大的加重了朝廷的負擔。


    所以說武士彠所言,其實代表的不是他一個人,是戶部高官們的集體意見,隻不過是由他這個“新人”打個頭陣罷了。


    溫彥博對此心知肚明,蘇元宰為首的戶部官吏常年跟錢糧打交道,各個心有七竅,這是眼瞅著吏部要有所動作,才會順勢而為。


    “既有應對之策,那就整理一下奏上來吧,正巧中書也要劃定一下上縣和下縣,需要戶部之人相助,武侍郎能者多勞,去中書見一見蕭中書,把此事定一定。”


    武士彠笑道:“這事俺也聽說了,就是不知蕭中書那裏的茶煮的香不香?”


    溫彥博捋了捋胡子,心說到了蕭時文麵前你最好不要如此輕浮,不然......嗬嗬......


    “上元佳節就要到了,陛下準備好好辦一辦今年的燈會,宮中也要熱鬧一番,這事你迴去跟蘇尚書商量一下,看看怎麽才能顯出些氣象來。”


    武士彠愣了愣,問道:“這些事不是太常寺之責......”


    溫彥博擺了擺手,“集思廣益嘛,太常寺的那些人的心思哪有戶部之人來的活泛?再說了,每次都是他們說話,工部落到實處,中間還不是得戶部籌措?


    去年各衙分攤,戶部出的五穀映豐年最為出彩,其他各部也是機巧頻出,辦的很是精彩,今年估計是照例而行,可陛下既然有命,那自然不能全都一如既往。


    你們戶部給出出主意也是應該。”


    武士彠點著頭,聽說是陛下的意思,他心裏不由打起了主意。


    迴京之後他隻麵君了兩次,一次是迴京之初的例行覲見,一次則是在小朝會上,參與大朝會不算在內。


    不能在皇帝麵前時常晃悠一下,讓他這個侍郎做的十分沒有安全感。


    所以他覺得應該想點好主意出來,迎合聖意,說不定能到太極殿中去答對一番。


    佞臣都是這麽來的......


    他轉了轉眼珠,主意就來了,“今年各處都在修繕道路溝渠,尤其是洛陽那邊,裴公有恢複東都舊觀之意,商戶們奔走相告,應和之聲不絕於耳。


    如此往來半載,商戶所獲頗多,不如讓他們也在燈會之上獻策獻力,這些人南來北往,來曆駁雜,當有些奇思妙想,再雜些各處的風土人情,定能讓人大開眼界。”


    溫彥博笑了起來,心說真不愧是大商出身,先就想到了那些商戶。


    可他是正經的世族官員出身,想的和武士彠就不太一樣。


    隻稍微一琢磨便道:“陛下有與民同樂之心,如此甚好,明年陛下有意修建一下長安宮室,若商戶能在燈會之上嶄露頭角,明年倒是可以給予一些照顧。


    一事不煩二主,武侍郎出的主意,那就由侍郎去跟太常寺那邊商量吧,定下來也不需報到省中,直接奏稟陛下即可。


    說起這個,戶部在案的那些商戶我也看了,錄入的太過籠統,明年要仔細一些,那些有名有姓的大商,盡量勸他們到長安或是東都安居。


    這幾年朝廷陸續開放邊市,便以他們為主,長安這裏可以仿效前隋,修建一些商館,以便朝廷管理問詢,戶部商量一下,報去中書,看他們怎麽說。”


    這是大事,武士彠本就是商人出身,又身在戶部,對朝廷的政策傾向不可能一無所知。


    從元貞四年,大唐和突厥會盟之後開始,一直栓在商人群體上的枷鎖漸漸有了鬆動的跡象。


    之前朝中風聞,陛下不喜商人,原因嘛眾說紛紜,究其根由恐怕是當年皇帝在雲內起兵的時候,眼見晉地大族跟突厥往來漁利所致。


    所以大唐立國的前幾年,大唐的邊界都有重兵把守,商路斷絕。


    而這兩年風向漸漸轉變,也並非是皇帝改變了態度,主要還是因為外邦使者陸續入朝,各個都想跟大唐通商往來,撤除邊禁也便成了大勢所趨。


    尤其是武士彠曾親耳聽到皇帝說了無商不富之語,顯然皇帝陛下即便不喜商人,也不會依自己的喜惡行事。


    武士彠心裏有底,立即低頭施禮道:“是,下官迴去之後立即傳報於蘇尚書。”


    溫彥博見他知道輕重,滿意的點了點頭,想了想轉換臉色語重心長的道:“侍郎為國獻計獻策,智有所長,才能頗顯。


    隻是家中大富,易為人所病,尤其是這兩年,商事日漸興盛,侍郎之富又至幾何?富貴富貴,為官者向取其後也,侍郎欲二者兼得焉?”


    這些話雖短,武士彠卻聽的後背發涼,聽著那耳熟的鄉音,他隱約明白,這是兩人同為鄉黨才能得如此告誡,不然以溫大臨之為人處世,又怎會跟人說此私話?


    而他最為擔心的也是這個,家門不幸出了兩個小畜生,時常便會給他上點眼藥,看來這是已經傳到省中了。


    武士彠暗暗叫苦,卻還是感激的對溫彥博道:“仆射教訓的是,俺也是教子無方......迴去之後一定端正門風......”


    溫彥博心說,你向我保證有什麽用?督察寺參劾你的本章也不是一份兩份了,最可怕還是軍情司那邊......


    當然了,這些溫彥博可不會跟武士彠說,稍微提點一下還是看在兩人都是晉陽人家的份上,不然他才不會跟武士彠廢話,隻等抓住武士彠的尾巴,狠狠揪上幾把即可。


    ............


    武士彠滿腹心事的離開了尚書省,又到刑部轉了一圈,楊恭仁不在,聽說是去太極殿開小朝會了,讓武士彠羨慕了一下下。


    出了刑部,緊了緊衣袍,在家事上他一直有些優柔寡斷,沒辦法,誰讓他就這麽兩個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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