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上失言,被君上所斥,自然很是丟臉。


    可這其實不算什麽,大家臉皮都厚如城牆,誰也別說誰。


    而且是酒後之言,也算情有可原,杜淹很快就緩了過來,緊著找補。


    李破雖然不太高興,卻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揪著杜淹不放,明君嘛,你就得有這個度量。


    臣下們動輒得咎的時期,一般來說,都是昏君在位之時......


    宴席之上歡鬧了起來,好像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


    宴後,中書令蕭禹留了下來。


    “杜侍郎所言雖頗輕率,可未必沒有道理。


    自古有為之君,示人者唯功績二字,陛下開國之君,功勞之大,古來稀矣,唯秦皇漢祖可與之較。


    且陛下正當盛年,氣象已至如此地步,功蓋當世,超越前賢,獨領風騷隻是早晚間事。


    可績之一字,卻還需琢磨。


    治理天下,推行良政,與民休息,皆在其中,可修建宮宇亦列其一啊。


    秦皇修馳道,隻在通行天下?武帝修上林苑,隻為射獵?文皇帝建大興之城,隻為徙於新都乎?”


    這個視角可不算新穎,李破聽著聽著便皺起了眉頭,道:“卿也乃通識古今之人,怎會如此說話?


    秦二世而亡,武帝曾下輪台之詔,文皇帝生了個好兒子,教訓已如此之多,朕又怎能重蹈覆轍?”


    蕭禹微微一笑,搖頭道:“陛下謬也,臣可沒有勸陛下濫用民力,大肆興建宮宇之意,臣隻以為,陛下之榮,國之興也......


    陛下居於陋室,臣等必居破敗之屋,陛下衣粗布麻服,臣等必也破衣爛衫,臣等即是如此,那百姓又該如何?”


    這就有點論辯的味道了。


    說的其實就是皇帝過的不該太過簡樸,不然的話臣下們也無法自處。


    之後蕭禹又舉了楊堅夫婦的例子,即便夫婦兩人很有性格,起居飲食都是節儉異常,給臣下們造成了很多的困擾。


    可他們夫婦兩人都不是小氣之人,也非是性情使然,為的其實還是消除晉末延續下來的奢靡之風。


    該做的楊堅都會去做,他修建了大興城,還修了馳道,運河,前隋的驛站係統也非常發達,大部分都是楊堅的手筆。


    從這裏可以看的出來,實際上他的兒子楊廣一直在努力效仿著自己的父親,並試圖超越他。


    楊堅建了大興城,楊廣就去建洛陽城,楊堅挖了一條運河,楊廣就挖的更大更長,等等等等,很多事都可以說是有跡可循。


    楊堅這個人雄才大略,在唐初依舊很有影響力,不管是李破還是他的臣下們,在舉例的時候,總會時不時的提及於他。


    這在朝代更迭之後,是非常罕見的,足以說明楊堅的強大。


    嗯,他的兒子就更強大一些,教訓是如此的深刻而又具有典型意義,讓大家都不用再去找秦二世的麻煩了。


    李破明白了蕭禹想要說什麽。


    大致上其實就是在勸他,不用太過克製,皇帝享受一下人生並非可恥之事,皇帝的臉麵更是金貴,他代表的是大唐的臉麵,需要一直光彩照人。


    隻要有分寸,不要像楊廣一樣沒有個節製和規劃,修建些宮室,享用下美人其實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臣下們樂見其成,百姓們也會津津樂道。


    其實有些話蕭禹沒敢說,他認為皇帝出身草莽,其他的都讓人無話可說,就是對天子這個身份的認知還存在一些缺陷。


    總想著與人同甘共苦,很有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模樣,也就是蕭禹不知道這種後來人的名句,不然的話一定會說上一句,那應該是臣下們的誌向,而非是帝王之道。


    ..................


    李破聽著蕭禹的勸諫之言,漸漸覺著他說的確實有些道理,可轉頭一尋摸,這他娘的怎麽那麽像是和珅的狡辯之言?


    當官的都缺衣少食,那百姓會是如何?


    於是李破也就明白,蕭禹出身貴族,他的話可以聽一聽,很多時候確實也很有道理,可要是全聽他的,也許事情就會變得糟糕至極。


    其實蕭禹所言最有道理之處在於,他說到楊堅夫婦力求節儉的時候,就從另外一個角度說當時貴族們被壓製的太狠,等到楊堅夫婦一歿,便都紛紛放飛了自我,變本加厲的享受了起來。


    所以說皇帝克製太過,從長遠看來,並不利於王朝的延續。


    比如說文獻皇後獨孤伽羅在時,不讓臣下們廣納妻妾,別說休掉正妻另娶了,便是對正妻不好,傳到獨孤伽羅耳朵裏,也要讓她惱怒。


    而且因為她參與政事的緣故,懲罰起你來不用太容易。


    於是貴族們戰戰兢兢的乖巧無比,**被廢掉太子之位,內宅不靖其實也是原因之一。


    可當獨孤伽羅歿後,貴族們就都鬆了口氣,楊廣登位後,貴族們娶妻納妾,唯恐不夠,都想著把以前的大好時光給補迴來。


    你說這事鬧的,是君王的闋失還是貴族們的過錯?


    李破耐心的跟蕭禹深入的交談了一次,期間不乏比較激烈的辯駁。


    蕭禹顯示出了他的強大或者可以說是執拗之處,他認為是對的,便是皇帝不喜,他也要說出來。


    魏征和這廝比起來,簡直就是個弟弟,白瞎了那麽大的名聲。


    ..................


    等蕭禹走後,李破很是順了順氣才算平靜下來,照例翻開小賬本,把蕭禹的名字挪到了賬本前列。


    這個憨貨,可把他氣的不輕。


    他娘的說了一圈,不修建一些宮室,竟然成為了皇帝的錯處,真是沒有道理。


    可見他的辯論之中罕見的處於了下風,頓時讓他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李碧從後麵轉了出來,李破見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婆娘竟然又來聽牆根。


    李碧笑顏如花,看上去高興的不得了,給他斟酒,又命人送來些吃食,舉起酒杯便來落井下石。


    “恭喜夫君,錚臣難得,臣下能如蕭時文者稀矣,願夫君身邊多些此類人物,將來必得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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