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有事?”李秀寧抬眼看了過來。


    長孫氏聽出了她的不耐煩,卻隻當不懂,順勢坐到榻上,低眉斂目的道:“你這心神不寧的,就不要撫琴了,人都說酒入愁腸愁上加愁,撫琴也是一般,人家彈琴都要誠心正意,清除雜念才好坐於琴旁。


    你可倒好,來了個反其道而行之,高興了彈兩下,不高興了也要操弄一番,不過是徒亂人意而已。


    你是不是見了我那兄長有些煩悶?我讓他少來便是,這次他過來也是想接我迴去,沒有別的事情……”


    李秀寧看著比她小了不少的嫂嫂,心情又鬱悶了幾分,隻想趕她離開,可轉念又想到二兄已歿,心中不由一軟。


    她深深的歎了口氣,“唉,我倒不是煩他,就是覺得這些男人們啊,一個個自詡英雄,整日裏醉心於功名利祿,身家性命都盡可拋卻,何況是個妹子?”


    長孫氏不知她是有感而發,蔫蔫的點頭附和道:“此言不假,可大好男兒,本就應該誌在四方,我們可攔不住。


    你若攔住了,不定還要落下一堆埋怨,何苦來哉?”


    兩個女人各懷心事,埋怨起了不管不顧的男人們,幸好此時李破不在,不然的話任你是帝王之尊,也得吃上點排頭不可。


    李秀寧煩亂的撥弄了幾下琴弦,她生性剛強,並不是一個能夠跟人隨便分享心事的女子,而且,於情她確實應該把二哥的死訊告訴嫂嫂,可於理來說,卻絕對不能這麽做,誰該先知道這個消息,她心裏有數。


    尤其是……別看現在風平浪靜的,她相信蜀中的那些皇帝心腹們出任地方的時候,都會接到同一個命令……


    隴西李氏這一支雖然沒有斷絕,其他人也就罷了,但隻要一天不見秦王蹤影,那人估計也就一天不會安心。


    “你迴去也無事可做,家中兄嫂侄兒的,日子久了許就看著你礙眼,不如在這裏多住些時候,你說呢?”


    長孫氏要的就是她這句話,“在這裏住著確實挺好的,現在去到外麵我就心驚膽戰……就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嫂嫂在這裏多謝你了。”


    李秀寧看了看她,心說麻煩的可不止你一個,她容留在府中之人,多數都是一般情形,有家歸不得,有親認不得……


    長孫氏這還算好的,會有人不時前來探望,怎麽說也還有一位兄長願意接她迴去,其他人可就糟糕至極,家裏幾乎就當沒這麽個人,你說讓人心寒不心寒?


    又說了兩句,長孫氏便起身告辭,走到內室的門邊上,後麵傳來李秀寧幽幽的聲音,一下留住了她的腳步,“嫂嫂青春正盛,應該不會在府中常住吧?”


    長孫氏僵在了那裏,她比李秀寧還要小上許多,又是鮮卑人,以當世開放的風氣而言,儒家的那些理念束縛不住她。


    良久,靜室之中,長孫氏沒有迴頭,隻是歎息一聲道:“以我的身份,你又何必問這一句?”


    言罷開門而出,將那一室的淒清孤冷留在了身後……


    ……………………


    十月間,風雪塞滿了長安的大街小巷。


    又下了一場大雪,朱雀大街上,官吏們正在指揮著人清掃積雪,一個個卻都被雪後的風寒凍的瑟瑟發抖。


    馬蹄陣陣,一行人行在大街之上,武士彠縮著脖子坐在馬上,隨著坐騎搖晃,總能抖落下些風霜。


    他捋了捋胡子,摸下一把的雪水,武士彠不由打了個冷戰,好像涼到了心裏。


    不過他的心正火炭般燃燒,不會被冬天的風雪所澆滅。


    這次他是迴京述職的,出去了一年多,時間不算長,可大都督李靖對他的評價卻很高,所以此次迴京述職對他來說是好事,起碼屁股下的位子是穩的。


    他迴京之前也打聽過了,戶部侍郎的位置滿了,可朝中有意加增兩個侍郎,他這個以戶部侍郎之職去往江陵的人,必定能夠占據一席之地。


    其實他覺著自己還是迴來的晚了些,前些時戶部侍郎竇光大晉司農寺卿,戶部侍郎缺職,聽說另外一位侍郎段綸也要卸任了,那會他要是能夠趕迴京師,是可以和張行成爭上一下的。


    張行成是王世充降人,出身中山張氏旁支,早年師從河間名士劉炫,前隋時舉孝廉入仕,後來又考了一次,身在末等,陸續做了些縣中小官。


    後來入朝,等洛陽成為了匪巢,一些人一下飛黃騰達了起來,沒多少家世的張行成就是其中之一,成為了鄭國的度支尚書。


    來曆亂七八糟,武士彠覺著自己要是能早點迴來,這人是爭不過自己的,不得不說,他還挺自信。


    也不想想人家張行成最後是由誰舉薦的?


    ……………………


    當然了,他迴來的也不算太晚,朝中財賦之事正在經曆極大的變動,正是人們常說的用人之際。


    以他武士彠的資曆,又得大都督好評,此次迴京述職仕途上一看就知道,是一片的光明。


    心情不同,看到的東西也就不一樣,他左顧右盼,覺得自己離開這裏隻一年多,好像長安卻已變化了許多,而這裏的一切好像都透著一種親切感。


    都說商人重利輕離別,若是你此時跟武士彠說上這麽一聲,他一定會罵娘,那都是為生活所迫,商人怎麽的?就不是爹生娘養的?非要撇下妻兒老小去外麵轉悠?


    有了富貴,狗娘養的才會長途跋涉,去經曆那麽多的風霜雨雪呢……


    ………………


    武士彠現在隻想迴到家中,讓自家婆娘溫上一壺酒,抱著寶貝女兒好好的瞧瞧。


    尤其讓他不放心的就是家中那兩個小畜生,也不知道這些日子給妻子添了多少的麻煩。


    這一年多家書往來,楊氏跟他從來是報喜不報憂,讓他安心在外麵做事,不要惦念家中妻兒,家中一切都好。


    想到自己的妻子,吹在他身上的寒風都好像帶了幾多暖意,大有得妻如此,夫複何求的感覺。


    他出身不成,但續弦卻續的如此之好,讓他覺得前世一定修了不少的福分,到現在還沒用盡呢。


    內心戲很足,但他作為一個大好男兒,卻還是先帶著人去了吏部述職,從吏部出來的時候,他身子暖和了一些,溜達著去和從人匯合,心裏則在想著,吏部的人都不認得了,人事上的變換還真快。


    吏部尚書裴世清親自見了他,不熟不熟,所以也沒得什麽指點。


    他琢磨著是不是先去拜見一下戶部尚書蘇亶,那是他的頂頭上司,聽說是個心眼很多的家夥,所以得鄭重一些,事先得打聽好蘇尚書的為人秉性,等一等吧,希望他別以為自己有所怠慢。


    當了這些年的官,他想的越發多了起來,卻還是不脫商人本色,事事都要衡量一番。


    不過走著走著他便停下了腳步,出神的想了一會,轉頭往刑部方向走了過去,在刑部外麵稍稍猶豫了一下,便上前打問,找到刑部的門官,“給俺通傳一聲,就說戶部侍郎武士彠求見楊尚書。”


    刑部近來比較清閑,再有兩個多月便到年關了,刑部主要是在了結今年的案子,求人情的人一下多了起來,但等閑不會來刑部打擾,就是官員們相互往來多了些。


    吃吃喝喝間看看能不能讓刑部官員們高抬貴手,斬刑判個流放,流放看看是不是能因病把人給留下,如此種種,自古如一。


    不得不說的是,今年李破又赦免了一些人,和頭幾年不一樣,那會赦免的都是各處諸侯降人以及一些有功於國的家夥,隻要沒犯下死罪,就都酌情從輕論處了。


    今年赦免的人就比較奇怪,主要是一些各處的匠人,還有就是一些商人,之外還免除了讀書人有罪,或者直係親屬犯法不得入仕的規矩。


    如此種種,都和刑部相關,讓刑部上下有些擾動,卻也沒激起太大的風波。


    ………………


    門官聽說眼前這位是戶部侍郎,趕緊起身施禮,心中卻滿是狐疑,戶部的段侍郎他見過幾次,張侍郎新上任,倒是不知長什麽模樣,可戶部什麽時候多出了一位武侍郎?


    門官偷眼左右看看,這人沒帶從人,臉凍的通紅,縮手縮腳,看不出什麽官威來,更沒穿官服,大模大樣的就想讓他去通報要見楊尚書……


    好吧,這個門比較難進,還不如直接進去呢,武士彠明顯是膽子小了。


    沒辦法,他這個大舅哥位高權重,對他也不太待見,這會看門官賊頭賊腦的樣子,便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了。


    主要還是心中得意,才想到大舅哥麵前顯擺一下,順勢緩和一下關係……


    ………………


    刑部尚書楊恭仁此時正在看著勾決的名單,長長的名錄差不多有五六百人,他的心情很不好,今年要殺的人太多,求情的人也多。


    不光是京中有人在上下打點,地方上的很多人也派人來了京師,想要疏通死罪,讓人有不堪其擾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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