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弘禮今日起的有些遲了。


    本來是個大日子,仆從書童都盯著呢,可周弘禮有懶床的習慣,磨磨唧唧的洗漱過後,又吃了點東西,然後……自己就著急了起來。


    “周兄,周兄……”


    好在他就住在文院左近,路倒是不遠,正緊趕慢趕的走著,眼瞅著到地方了,有人在身後喚他。


    周弘禮駐足迴頭看去,一駕竹抬姍姍而至,後麵跟著幾個從人。


    周弘禮仰頭瞅了瞅,拱手為禮,“還當是誰,原來是劉兄啊,怎的也來的如此之遲?”


    一邊說著,心裏一邊念叨,姓劉的可真多。


    這些日子他在江陵參加了好多場文會,碰到一大堆姓劉的,各個都是漢時苗裔,不過他倒也不很奇怪。


    江左姓劉的本就多,其中大部分其實都是南蠻後裔,隻有少部分是漢室遺族,其中一大半還都是當年衣冠南渡時到的江左。


    這位劉兄是周弘禮在文會上結識的友人,名崖,字期遠,江陵土著,世宦之家,前兩年還有人去了長安為官,比枝江周氏要富貴許多。


    劉崖讓人停下,利落的跳下竹抬。


    竹抬是江南特有的出行工具,南人和北人不同,北人的富貴人家不管遠近,一般都會騎馬或者乘坐馬車,坐轎子的極少,你如果敢乘著轎子出行,別人就敢笑話你柔弱不堪,甚至會鄙夷於你的品格。


    以人為畜,驅使往來,品德自然很低,不值得敬重交往。


    這是胡風南漸的結果,同時也是北人彪悍的象征之一。


    南邊的情況則不一樣,因為少馬的緣故,又因為環境所限,南人遠行一般都會乘船,陸地上則坐馬車,近一些就會乘坐竹抬,也不會輕易坐什麽轎子。


    ………………


    雙腳落地,劉崖拱手笑道:“不比周兄,我離的遠了些,緊趕慢趕還是來的遲了。”


    兩人都挺心大的,此時默契一笑,隨後便結伴而行。


    ………………


    文院設在行宮左近,如今的江陵行宮其實就是蕭銑在時的宮廷所在,而文院就是當初的國子學。


    步履匆匆間,他們很快就見到了文院的圍牆。


    這會劉崖的腳步慢了些,“大都督真是……魄力過人,竟將這裏改做了文院。”


    周弘禮不是江陵人,沒那麽多感慨,隨口道:“聽說劉兄在這裏進學過?”


    劉崖默默點了點頭,心說他何止在這裏進學過,如果不是蕭皇帝身死國滅的話,他已經出仕了,哪裏還用參加什麽科舉?


    國子學出來的人物,外放少說也是一縣之尊,好一好就能在郡中當個高官,當即入朝為官的也不在少數,全在個人規劃,當然這還要看家族的實力。


    劉崖在心裏歎了口氣,也不知周弘禮真的不知國子學意味著什麽,還是無心之言,重新加快腳步往文院正門所在趕去,嘴上則道著,“物是人非啊,也不知裏麵改成了何等模樣。”


    ………………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正門。


    這裏沒他們想象的那麽熱鬧。


    人倒是著實不少,遠處圍著些仆從和停留的車馬,還蓋了些涼棚,能讓人坐在那裏歇息一下。


    到處都是人,可聲音卻不大,因為文院各處已有軍兵把守,肆意喧嘩者會遭到驅逐。


    第一次科舉選才,李靖非常的重視,不但調兵過來,而且搜檢也很嚴密,這些措施自然事先都通告了來趕考的士子,以免有人犯糊塗。


    當然了,到底還是第一次,所以有著很大的隨意性,比如說李靖就將湖北北道的各郡士子都集中到了江陵參考。


    主要還是擔心各郡官吏營私舞弊的問題,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雖說擔的責任大了些,卻能加以管束和控製。


    二來呢,就是有考慮到前隋的前車之鑒,擔心各郡士子參考的人數太少,場麵太過難看,各郡聚集到一處,就不用再擔憂這個問題了。


    ……………………


    周弘禮和劉崖兩人稍一打量,便從仆從手中接過書袋,上前讓守在外麵的官吏驗看。


    負責搜檢的人很粗暴,不但把書袋中的物品都倒了出來,還把兩個人全身從上到下搜查了一遍,弄的兩個世家子很是狼狽。


    他們來的確實晚了,幾千人的大考,就他們兩個來的最晚,再過上一會,文院的大門就關上了,他們來了也別想進去。


    守門的幾個官員是都督府的人,看著他們兩個匆匆入內,有一個腿腳好像還不太好使,進門的時候一個踉蹌就跪了下來,都笑出了豬叫。


    “武兄,這身體殘缺一項,咱們是不是驗漏了什麽?”


    另外一個樂嗬嗬的迴答,“現在拜上一拜,倒也為時未晚。”


    “舉頭三尺有神明,就是不知拜的哪個。”


    幾個無良的家夥基本完成了任務,名錄上的人大多到齊,隻是有那麽幾個倒黴蛋不是受傷了,就是病了,沒能來參考,也派了人來知會,其他的人都已到齊,周弘禮兩人是最後兩個。


    沒鬧出什麽亂子,也無人因為來的晚了進不去而來跟他們吵鬧,一身輕鬆之下,幾個家夥頓時笑的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


    周弘禮在門前跌了一跤,摔的不輕,被劉崖連拖帶拽的弄了起來,可謂是斯文掃地,聽見後麵的笑聲,臉色更是漲的通紅,被劉崖扶著,一瘸一拐,灰溜溜的進了正門。


    ………………


    到了裏麵,兩人抬頭看了看,眼睛有點暈。


    即便是劉崖在這裏進學過,也認不得曾居住過兩年的地方了。


    何止改動,簡直就是重建,密密麻麻的屋舍一間連著一間,若沒人領著,進去非得迷路不可。


    當初的國子學可不是這個樣子,林木蔥蔥,屋舍錯落有致,還有幾處池塘,景致是非常不錯的。


    而現在則變得醜陋至極,和他娘的牢獄似的,陰森森的透出了幾許鬼氣。


    兩人手持簽押過的木牌,有人立即過來看過木牌之後引著他們各自去到自己的考場。


    科考不止一天,而是三天,在這三天裏,他們不能離開考場,吃喝拉撒都要在這裏解決,對人絕對稱不上友好。


    而自科考誕生的那一刻起,目標其實就隻有一個,那就是打破貴族對官職的壟斷,為官場輸送一些新鮮血液。


    隻是這個目標現在還看不到什麽希望,參加科舉的還是世族子弟,幾百年形成的政治格局,哪是那麽容易破除得了的?


    ………………


    都督府正堂。


    李靖端坐在榻上,一邊處理公務,一邊有人陸續來迴報,文院已經閉關,並無一人遲來。


    李靖不時點著頭,間或吩咐兩句,把人打發走。


    他已經為重開科舉之時準備了一年多,也一直與長安那邊書信往來,不論是大局還是細微之處,他都已把握精準,所以臨到頭來便是這麽一副雲淡風輕,遊刃有餘的樣子了。


    現如今他關注的重心其實已不在科舉這件事上,皇帝北巡,與突厥可汗會盟,留下了皇後在長安監國。


    與突厥會盟之事是當今一等一的大事,他再次瞑目想象了一番,卻隻能暗自歎息,未能參與如此盛會,真是可惜啊。


    再有就是擔心女兒在長安無法壓製群臣,辦了什麽錯事……隻是他這個國丈離的太遠,幫不上女兒什麽。


    好在女兒已經誕下兩個孩兒,皇後之位愈發穩固,隻要不出大錯,誰也奈何不得她。


    ……………………


    李靖微微眯著眼睛歇了一會,他已經不年輕了,如今以年近六旬之身,主政江左數載,可謂是政績卓然,顯露出了出將入相的苗頭。


    他這一輩子一直是磕磕絆絆過來的,臨到老了才發跡了起來,可以稱得上一聲大器晚成。


    李靖本人肯定是不服老的,他身體健壯,思維敏銳,精力還很飽滿。


    去年染過一次風寒,一位江左名醫給他診治時就說他有長壽之相,偶有小恙,是他的福氣,出出心火病氣,可脫大病。


    李靖不很深信,卻也有些自得,他李靖還是可用之身,暫時不用擔心老了,病了,迴到家中去蹉跎時光。


    ………………


    稍稍歇了歇,他便從案上翻出一份文書看了起來。


    那是一份名錄,他在上麵勾勾畫畫,有時會沉思一會。


    這是一份血淋淋的名單,被記到上麵的人,一隻手已經在跟閻王爺打招唿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這還是科舉的首尾,江左的科舉能這麽順順利利的舉行,他可沒少下了功夫。


    等到科舉舉行完畢,一些人必須要處置幹淨,為下一次科舉做個警示。


    其中一部分人可以直接殺了,一些則要報上朝廷,另外一部分人倒是可以酌情免了死罪,這是李靖的權力。


    他手中的筆輕輕一劃,可能就是一條性命沒了。


    這些人主要的罪名就是在科舉當中上下其手,可以說是花樣百出,罪名最重的兩個是江陵城中的高官,竟然想泄露考題,真是不知死字怎麽寫。


    查實之後,都已被李靖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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