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蕭郎君來了……”


    侍女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小聲的稟報著。


    呂鄉君最近脾氣很大,院子裏的人都加了小心,尤其是在她撫琴的時候,最不喜歡有人打擾。


    本來成國夫人想增派一些侍從給她,以免再有人來生事。


    但被呂鄉君以不便支使為由給婉拒了。


    蕭氏確實很喜歡這個南邊來的小娘子,屢屢拒絕她的好意,都能容忍下來。


    當然了,這也是蕭氏為人溫婉寬容的原因,換個其他人就算麵上不露,估計心裏麵也要道上一聲不識抬舉。


    畢竟呂鄉君琴彈的再好,也是操持賤業之人,對於長安這些大貴族來說,宛如泥土草芥,不經意間便能踩上幾腳。


    呂鄉君並非不知好歹之人,其實就是想圖個清淨。


    成國夫人寬容慈愛,侯莫陳氏對她也是極為照顧,她都很是感激,可那些下人哪說的好?


    來到她的身邊,支使不動是一迴事,不定還要對她指手畫腳,那樣一來的話,到時哪還有好日子過?


    所以她這間院子裏還是原來那幾個人,都是經過上次“逃跑事件”考驗的人。


    ……………………


    “我不是告訴你們了嗎,沒耐煩見人。”


    呂鄉君有些抓狂,她正有些感悟,努力的在搜尋著那一閃而過,極難琢磨的靈感,卻被人猝然打斷,那種感覺讓人難受的直想把琴台給掀了,然後大哭上一場。


    侍女慌亂的退後了兩步,卻還是沒有離開。


    呂鄉君瞪過去,抓了抓自己蓬亂的頭發,可謂是火冒三丈,不過到底是迎來送往多年,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來者都是客,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而且侍女口中的蕭郎君也不是頭一次來了。


    蕭郎君名蕭詮,前隋梁國公,光綠大夫蕭琮的孫兒。


    蕭琮為南梁太子,因蕭岩投陳,隋文帝楊堅趁機廢南梁國主,遷蘭陵蕭氏入長安,當時蕭禹就是隨長兄蕭琮來到的長安,兄弟感情甚篤。


    蕭詮出身蕭氏嫡支,行十四,所以蕭氏族內喚其為蕭十四郎。


    因其長相,性情酷肖乃祖,深得成國夫人蕭氏以及蕭禹姐弟喜愛,從小過的就是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如今年紀也二十三四了,卻還未曾出仕,遊山玩水,唿朋引伴,說是效仿的林下之風,實際上差不多已成了廢物,和後來那位寶爺相類,整日裏在脂粉堆裏打滾。


    更像的是這人為人還不錯,和長安城裏各家的浪蕩子不太一樣,並不張狂跋扈,到處去惹是生非。


    去年冬天他給姑祖母請安問好的時候,正巧碰見呂鄉君入府,奉上了一首自己來到長安後編的拓枝曲。


    這是從西域流傳過來的曲子,多數是伴舞之用,節奏明快歡悅,西域的胡人們一邊用琵琶,胡琴等物演奏,一邊不時的飲用著美酒,還能滿場歡舞。


    是西域胡人慶祝用的曲舞。


    在南邊不怎麽能見到,但如今在長安卻很是流行,主要還是因為楊廣西巡,連通西域帶起的風潮,一直延續至今。


    當然了,它也確實很適合迎賓的場合,而青樓楚館就喜歡這種歡騰吵鬧的場麵。


    呂鄉君給改編了一下,也不很用心,就是想搏成國夫人一笑罷了。


    蕭氏果然很高興,隻是聽完之後笑著點評了一句,“小娘子若想學兼南北,還需努力啊。”


    在蕭氏這樣的方家眼中,此舉確實隻能搏人一笑罷了,琴曲再是改編,也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演湊。


    瑤琴自誕生以來,其實就是文人陶冶情操類的樂器,三兩人聚在一起,以琴曲相合,精神在音樂之中交匯,升華,最終達到水乳交融的境界,於是便可稱知己,這才是操琴的真諦。


    所以很多曲子不適合用瑤琴來演奏,拓枝曲就是如此。


    呂鄉君挾琴北上,除了戰亂的原因,其實也想聞於北音,雜糅自身所學,在此基礎之上更進一步的意思。


    她來到長安之後卻是一直未有所得,彩玉坊中的妓子沒幾個是以操琴聞名於世的,來訪的客人多數都也隻是粗通音律,甚至有些人根本不是為聽琴而來。


    那些北人中的琴中聖手一個都沒見到,這要是在江陵,當她名聲鵲起之時,定然有人不服,或者見獵心喜,前來相會。


    可在長安……卻沒什麽動靜。


    直到她入了成國夫人法眼,才算有所改觀,成國夫人還為她引見了兩個琴師,歲數都不小了,跟她一個小娘子交流起來有點困難。


    ……………………


    不過蕭詮在姑祖母府上見到呂鄉君,一時驚為天人,並就此糾纏了上來,時不時就要尋到門上來說話。


    這無疑是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客人。


    呂鄉君隻稍一冷靜下來,語氣便緩和了許多,“你去告訴他,我正在為夫人編製新曲,無暇分神,讓他改日再來吧。”


    侍女沒動地方,顯然已為人收買,勸著主人道:“娘子已閉門不出十餘日,精神日漸萎靡,身子也消瘦很多,這樣下去哪受得了?


    蕭郎君正是聞聽此事,擔憂之下才急急趕了來,想邀娘子出去走走,發散一下心情。


    小婢雖然見識短淺,可也聽人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娘子譜曲哪能總埋頭於琴台?不如去散散心,心情好了做什麽事便都能順遂些。”


    呂鄉君想了想,有些意動。


    她這人行動力比較強,什麽事都能勇於嚐試,意動之下,戀戀不舍的看了看琴台,心說可惜了,也許再坐上一會就能想通了呢。


    可既然被人打斷,也就沒什麽好說的,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那還愣著幹什麽,來,給我收拾一下,咱們出去走走。”


    侍女大喜,立即上前給她更換衣物,整理妝容,女人出行,不論古今,都要漂漂亮亮的……


    “你收了人家什麽東西,這般賣力,我可告訴你啊,收些小物件也就罷了,可別太過貴重,那些貴人翻起臉來就會變得小氣無比,到時有你們受的,不定還要連累了我……”


    “娘子放心,我們都理會得,可不敢平白受人好處,也就是看著蕭郎君好,跟咱們說話也都慢聲細語的,不像那些人惡形惡狀,才願意為他傳話。


    就是……蕭郎君那樣的人,對娘子傾心至此,為何娘子好像對他一直不假辭色?若是換了是咱們……嘻嘻……”


    呂鄉君不以為意的聽著,也無任何羞怯之情,這些話語深閨之中的女兒或許會羞不可抑,但歡場中人聽了也隻平常。


    蕭十四這樣的人她在南邊見的多了,凡是將這些人視為良配的名妓,下場沒幾個好的。


    今日裏他能對你如此,明日裏就會對旁人這般,所言盡都是些花言巧語,所行全都是浪蕩之舉,哪值得托付?


    當然了,她看的再是通透,也不會輕易跟人評論蕭十四如何如何,尤其是身邊這些人,一旦為人所收買,一些話就可能傳出去,不定就會引來禍事。


    她隻瞪了侍女一眼,“多嘴什麽?快些著,莫要讓人等的久了說咱們不懂禮數。”


    ……………………


    小院的門打了開來,一身書卷氣的蕭詮滿臉喜色的行了出來,呂鄉君帶著侍女跟隨在後,都披著厚厚的鬥篷。


    呂鄉君身量矮小,縮在鬥篷中,隻露出個小腦袋,眉目依舊是那麽靈動,看上去很萌。


    三月間,長安的天氣依舊餘寒未消,讓呂鄉君這樣的南人有點不適應。


    馬車早已等在了門口,蕭詮很有禮貌的讓呂鄉君主仆先上了馬車,自己隨後蹬車,吩咐人可以走了。


    “郎君這是要帶奴去哪裏?可還有友人同行?”


    呂鄉君上車便不客氣的打開了車窗的簾子,她已經好長時間沒出來了,覺著外麵的雖然還是冷了些,卻比宅內強上許多。


    她來長安也有一年多了,還沒怎麽好好的遊逛過,之前是努力在長安打響名聲,賺取生活費用。


    後來呢,惹上了麻煩,應接不暇之下都想逃出長安算了,就更沒那個心思出來遊玩。


    等到受了成國夫人府庇護,還要跟那邊打好關係,緊著抱大樹,也無心出去遊逛。


    實際上,像她這樣的琴師是需要各處走一走的,見識多了,琴藝自然而然便能進步一些。


    你不懂人心,琴聲就無法打動人心,你不懂人情,就無法與人共情,不見山高水遠,哪彈得出高山流水?你不見日月之行,四季之交替,花開花落,就無法感歎生命之易逝……


    琴師和詩人差不多,悲春傷秋,感慨古今,若不多愁善感,也就拿不出好的作品來。


    馬車上了長街,看著兩旁的行人和屋舍,這些時日被弄的心情鬱鬱的呂鄉君,輕輕舒了一口氣,嘴角不由自主便帶上了些弧度。


    蕭詮坐在對麵,看的簡直愛煞,隻得這一笑,便不枉他這幾個月來的苦心了。


    “東城外有數畝桃林,此正盛開時節,俺邀了幾位友人前去相聚,正巧想到鄉君……若能為吾等奏上一曲,定能為此會增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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