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遷都洛陽,造成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那就是關西世閥和河南世族產生了一定的融合。


    因為前隋朝中很多人都不是正經的洛陽人,遷都之後便隨皇帝一起到了洛陽,並在那裏生活了十幾年。


    於是後來很多迴到關西的前隋舊臣跟人說起的時候,都用寄居洛陽來形容那段經曆。


    杜淹就是其中之一。


    而關西人在跟晉人的戰爭當中被敲的滿頭是包,關西世族的實力在這場戰爭前後都受到了極大的損傷。


    比如說渤海高氏換了幾任閥主,獨孤氏也是如此,隴西李氏就更不用說了,興盛一時之後麵臨的是一地雞毛。


    諸如宇文氏,陳氏,元氏都日漸沒落。


    這些家族都是關西頂尖的大閥,出過皇帝,和前隋皇室關係密切,不管他們來自何方,都已經深刻的融入到了關西世閥當中。


    到了大唐開國時節,他們的衰弱已是顯而易見。


    說起來,他們其實還算不上關西世族的中流砥柱。


    西魏八柱國,十二大將軍,才是如今關係門閥的根源所在,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在關西建立起了自己的家族,將關西大族聚攏在他們的身邊,形成了後來席卷天下的關西政治軍事集團,其影響一直綿延至今。


    元氏,宇文氏,楊氏,李氏,之前能夠主掌關西的這些家族都是他們的後裔,上百年的時間,他們將自己的根係深深的插(和諧)入到了關西的每一寸土地之中。


    在麵對河北,山東軍事集團的時候,他們眾誌成城,攻勢如潮,在當年統一天下的進程當中,他們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而在深陷隋末戰亂之時,他們依舊屹立不倒。


    可在跟崛起於晉地的晉人軍事集團的戰爭當中,他們卻是一敗塗地,在那近十年的戰爭中,關西世閥子弟死傷狼藉,實力受到了重創。


    這裏麵原因有很多,從楊廣第一次征伐開始,關西子弟在遼東吃盡了苦頭,當楊廣發起第二次,第三次攻伐高句麗之戰的時候,關西世族子弟開始大規模逃避兵役。


    當時關西人不可一世,倚仗的便是關西兵甲雄強,八百裏秦川尚武成風,可逃避朝廷征募……卻是在根本上動搖了關西尚武之風氣。


    比如說當年李破隨軍去遼東的時候,那還是第一次北征,關西子弟表現的非常踴躍,可李建成作為李淵的長子,卻隻負責押運糧草,絲毫沒有去遼東拋頭顱灑熱血的意思。


    而竇誕作為兵部官吏,在李建成勸說之下,並未隨軍去到遼東,而是借故迴去了洛陽。


    你可以說他們高瞻遠矚,不看好楊廣親征遼東之舉,可換個角度來說,就是關西世族子弟有了避戰之心。


    對於以軍功起家的關西大閥來說,足可以稱之為不肖子孫,再也談不上不問敵人有多少,隻問敵人在哪裏的關西豪雄。


    當這些人耍起了小聰明,那麽其他人必然是有樣學樣。


    而江都之變其實又給了關西軍事集團重重一擊。


    江都驍果全都是關西人充任,卻吊死了自己的皇帝,然後紛紛逃歸關西,你可以說時局如此,並不關關西人什麽事,以前他們也不是沒有幹過此類事情。


    但話說迴來了,從此也可以看出關西人心離散,再不複往日雄風矣。


    此輩聚於李淵旗下,對付李軌,王世充,蕭銑等輩足矣,可當他們遇到起身於邊塞的李破的時候,便也力不從心。


    大規模逃避兵役的關西世族子弟在跟晉人的戰爭當中,連戰連敗,可以說輸的是一點也不冤枉。


    ……………………


    關西世閥的衰落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並非是一場兩場戰爭決定的。


    從大業初年,關西世族來到了巔峰時期,所謂盛極而衰,接著便是走上了下坡路,楊廣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能低估。


    他無疑是動搖關西世族根基的罪魁禍首,同樣他也動搖了大隋的統治基礎,造成了隋末戰亂的局麵。


    其中功過也就不用說了,皇帝在削藩,壓製權臣,黨爭的過程當中玩脫了的比比皆是,隻不過楊廣的腦洞確實比別人大上很多罷了。


    ………………


    總的來說,大唐開國之後朝堂上的政治格局受此影響頗多,致使像杜淹這樣的出身關西世閥,卻又和洛陽門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的人在迴到長安後如魚得水。


    他們既能得到關西世族的認同,又能和洛陽門閥說上話,遊走於其間,在關西世族受到壓製,洛陽來人又不太能找到自己位置的今日,於兩邊你情我願之下,起到了皮條客的作用。


    他們努力對抗的也正是晉人功臣集團,蘇亶則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可蘇亶卻又出身武功蘇氏,正經的關西世族……


    嗯,這關係確實亂的很,也不怪蘇亶對杜執禮的行止嗤之以鼻。


    ………………


    如今杜淹為禮部侍郎,想要調任戶部……表麵上看倒也平常。


    畢竟戶部是正經的職權部門,比禮部權力要大的多,從禮部到戶部別看是平級調動,實際上則算是晉升半級。


    可蘇亶深知朝局,之前禮部尚書鄭善果被奪職流放,李綱,劉洎兩位入主禮部,杜淹的位置便尷尬了起來,這才是他求調戶部的主因。


    ………………


    蘇亶沒等多久,杜淹便到了。


    杜淹五十多歲年紀,相比之下蘇亶則正在年富力強之時,兩人相見,杜淹卻還得是以下官之禮見之。


    兩人見麵笑嗬嗬的先虛偽的寒暄了幾句。


    杜淹道明來意,開春朝廷要祭祀天地,太常寺那邊自然是由太常寺卿宇文儒童主持,禮部這邊則歸杜淹負責,他這次來就是跟戶部溝通一下。


    蘇亶就笑,“杜侍郎來的正好,年前時詔令已至戶部,一應事宜戶部自然旁無責貸,可最終還是要以太常寺為主,禮部為輔,戶部也就是從中辦些雜務。


    隻要太常寺和禮部有所指派,戶部盡都無話可說,還勞杜侍郎親自跑上一趟,慚愧慚愧。”


    杜淹撫須而笑,臉上的褶子都散開不少,估計是覺著蘇亶還算尊老,順著這個話頭他便說道:“戶部向為六部之首腦,政務繁重,俺也是怕尚書太過勞碌,無暇顧及其他而已。”


    倚老賣老,給點顏色便不知自己是誰了嗎?蘇亶心裏罵了一句。


    杜淹話說的雖然委婉了些,蘇亶知道他這意思是想借此機會跟自己說一說戶部侍郎缺職的事情。


    他隻做不懂,笑著道了一句,“杜侍郎可不敢如此說吧?裴尚書若是聽聞許是要跟咱們講講道理。”


    六部之首腦向為吏部,隻不過因為戰亂的緣故,戶部和兵部日漸權重,可當戰亂平息下來之後,吏部便是無可爭議的六部之首。


    因為它掌握的是人事大權……


    杜淹皮笑肉笑的道:“裴尚書如今可顧不上咱們這點閑言碎語,年前俺向他舉薦刑部員外郎郅懷道為戶部侍郎。


    他還跟俺說,前些時官考首尾頗多,受人詬病,禦史屢屢參劾,讓吏部上下如履薄冰,俺還勸了兩句。


    唉,今年禮部許就要開科取士,那和官考也沒甚區別,俺也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啊。”


    你可真會說話,蘇亶又不是沒跟裴世清相處過,對裴世清的為人還是清楚的。


    就算兩人都是前隋舊臣,也沒那個交情嘮叨這些私話。


    至於向裴世清舉薦郅懷道,那倒是有可能,可吏部給的戶部侍郎備選名錄上根本沒這人,看來這位嘴裏沒一句真話。


    你這是覺得我不敢去跟裴世清求證嗎?


    心裏腹誹不已,蘇亶繼續裝糊塗,“說起來,科舉在即,禮部準備的如何了?此事即成諸公將為天下之師,廣有徒眾,實在是可喜可賀之事啊。


    怎麽到了杜侍郎嘴裏便成了這般模樣?莫非畏難不成?此話到俺這裏也就算了,若是傳了出去,鄭尚書便是前車之鑒,杜侍郎還是慎言為好。”


    試探了兩句,卻猛的挨了一棒子,杜淹並未被嚇到,他隻是抬頭仔細的打量了一下蘇亶,嫉妒了一下對方的年輕之外,也就隻剩下了感歎。


    武功蘇氏運氣是真好,祖孫都能把緊各朝的錢袋子,如此長盛不衰,著實令人羨慕。


    簡單幾句對答,杜淹已經明白了蘇亶的心意。


    年輕人不想讓老家夥來戶部指手畫腳也在情理之中,杜淹沒什麽惱怒的情緒,為官多年,這點挫折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他過年的時候去拜訪了裴世清,兩人聊的確實不錯,年末的時候吏部侍郎張銳病了,裴世清去探望了一下,病的不輕,來年吏部侍郎可能就要缺職。


    戶部侍郎這邊卡在了尚書省,裴世清暗示他會舉薦杜淹來補吏部侍郎之職,不成的話便去中書。


    幾手準備下來,在戶部碰了釘子也就算不得什麽。


    蘇元宰年輕氣盛,他來了戶部也不好共事,何必自討沒趣?這個賬先且記下,別以為是皇帝近臣便能耀武揚威,早晚都得讓他知曉老臣的厲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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