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過,長安城中的衙署恢複辦公,北方開春還得在二三月間,現在天氣還冷,官員們陸續開始上班,卻也沒什麽公務可辦,清閑的很。


    當然了,忙碌的人總是有的。


    今年開春皇帝要祭祀天地,禮部和太常寺就得早早準備。


    戶部就更不用說了,一年到頭也清閑不了幾天,如今前戶部侍郎竇誕另立門戶,主掌司農寺,帶走了戶部不少人手,年前的時候吏部緊著將戶部職缺給補的差不多了。


    今年開年,戶部上下就得忙的團團轉。


    戶籍的事情今年必須要給出個結果了,隨著戶籍記錄的完成,接下來就是施行田畝製度的改革。


    去年整個下半年,戶部幾乎都在忙著這事。


    李破嚴令戶部在春耕之前完成,時間非常緊迫,實際上蘇亶已經趁著過年寫好了請罪奏疏,就等著春耕時節遞上去了。


    因為按照去年的進度來說,戶部根本不可能在春耕之前將這些事一道辦妥。


    田畝之製要隨著修訂唐典的進度來,不是戶部自己說了算,而且如今各處,尤其是南方施行的田畝製度還有很多的差異,想要整個統一起來,估計起碼要兩三年,今年是不用指望出什麽成績了,蘇亶認為隻要不出大錯就是好的。


    因為還不止這些,耕牛的飼養問題也在困擾著戶部。


    李破為了提高生產效率,正在責令工部改良農具,令人尋找高產作物等等,飼養耕牛隻是其中之一。


    而戶部如今的第一要務其實就是盡最大可能的恢複生產,其他都要放在後麵,耕牛的問題就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一項。


    代州牧場倒是養育了不少牛羊,可都是作為肉食存在,想要讓那邊的牛隻成為耕牛,必須進行一定的改良和訓練才成。


    其實這個問題早已存在,隻是這些年糧食一直吃緊,代州牧場要供應各路大軍的肉食和戰馬,飼養耕牛的事情隻能一拖再拖,現在則終於來到了台麵之上。


    所以說戶部的擔子非常重,嗯,也可以說戶部的擔子從來就沒有輕鬆過……


    ……………………


    戶部尚書蘇亶起了個大早,外麵正下著小雪,天還挺冷,蘇亶見之隻能暗自嘟囔一句瑞雪兆豐年來安慰自己。


    從人見他神色懨懨,緊著又給他裹了件衣服,家主不喜歡冬天,這個府中之人都知道,可能是在北邊留下的毛病。


    蘇亶娶的是晉陽劉氏的女兒,給他誕下一個長女,五六歲年紀了,現在隨蘇亶移居京師過上了好日子。


    出了後宅,他隨口問著從人,“阿蠻迴來了嗎?”


    從人答道:“前半夜捎信迴來,在蘇郎中府上住了下來,那邊說今天再送迴來。”


    阿蠻就是蘇亶的長女,昨夜長安燈會,她隨著伯父蘇勖一家去燈市遊玩,一晚未歸,蘇亶對長女十分寵愛,即便公務繁忙,整天的不著家,可還記著昨晚女兒出去有沒有迴來。


    說起來武功蘇氏家大業大,可蘇亶因為戰亂的緣故,娶妻晚了些,至今未有子嗣,隻有一個女兒承歡膝下。


    他在晉陽和長安納了幾房妾侍,至今也沒什麽動靜,女兒理所當然的就成了他的心頭肉。


    聽說女兒住在了大兄府上,蘇亶也就安了心,心裏又開始想著大兄的前程。


    蘇勖曾為天策上將府諮議,典簽之職,還在李世民自建的文學館當了個學士,身份比較敏感,李淵敗亡之後,和其他一些人躲在長安書院教書,任了個學監的職位。


    去年的時候蘇亶趁著高慎一案餘波未平的時候,將兄長調到戶部任職郎中,此事蘇亶也算是冒了些風險,因為皇帝已經敲打過他了,說他唿朋引伴,任用私人。


    竇誕能夠補戶部侍郎之位可能就有這樣的原因……


    蘇勖年前的時候到弟弟這裏坐了坐,讓蘇亶比較吃驚的是,兄長好像有辭官參加科舉的意思,這在蘇亶看來自然是得不償失之舉,應該是受到了他在長安書院中的那些朋友們的影響。


    那些人各個自負才學,經曆上和蘇勖也比較相似,湊在一處自然很談得來。


    可話說迴來了,蘇勖既然有他這個弟弟,哪還用去參加科舉,傳出去那不是笑話嗎?


    純粹的文人之行,讓蘇亶很是不以為然。


    ……………………


    想著事情出了府門,被外麵的小風一吹,蘇亶不由縮了縮脖子,心說正月十五都過了,天氣怎麽還這麽冷?


    好在今年不像前年,下了那麽大的雪,弄的戶部有點手忙腳亂,還要給京兆左近的百姓賑災。


    那會加上即將開始的戰事,戶部上下簡直忙的焦頭爛額。


    今年情形其實要好的多了,不像前兩年那麽要命,別看事情還是那麽多,但國庫總算是緩過了一口氣,這對於戶部來說就是不得了的好消息。


    手頭寬裕一些,皇帝的心情就能好點,不像前兩年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而且連燈會都辦了起來,心情應該不錯,他琢磨著是不是趁著這會入宮見駕,給皇帝說說今年的章程。


    他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騎著馬上了朱雀大街。


    從朱雀門進入到皇城之內,皇城內沒什麽人,說是徹夜歡聚,其實燈市到了半夜也就歇了。


    朱雀大街兩旁的花燈還沒有摘下,街麵上比較淩亂,被人遺棄的燈籠隨處可見,長安百姓的素質還有待提高。


    蘇亶到了朱雀門下馬,叫來守門的門官,稍稍問了問昨晚有多少百姓進入皇城,有沒有事情發生。


    門官不曉得那麽多,隻是大致說了說昨晚的盛況,左右屯衛後來有數千人入城,與兵部官吏,以及長安令衙一道維持皇城秩序。


    蘇亶聽了聽也沒在這裏多待,上馬走了。


    元夕燈會看來舉辦的很不錯,就是皇帝不曾召集群臣上承天門觀燈,而是帶著皇後到那裏露了個麵,算是少了一個重要的環節。


    皇帝一直倡行節儉,沒有大張旗鼓那是題中應有之義。


    觀燈的官民來的多,說明民心漸定,皇帝麵上依舊有著光彩……這也算給今年開了個好頭。


    沿著朱雀大街進了承天門,下馬把從人都留在外麵,自己則裹緊衣袍溜達著去了戶部。


    ……………………


    到了戶部,人還沒來幾個,蘇亶先去看了看段綸,昨夜就是他在戶部值守。


    段綸睡的正香,被人叫了起來,鬧了點起床氣,可見了蘇亶卻還是樂嗬嗬的施禮問好。


    年關不算,在當世之人眼中,過了正月十五才算是新年伊始,兩人相見先就拜了個年。


    蘇亶看他一臉的疲憊,笑著道了一句,“辛苦段兄了,昨夜一晚沒睡吧?”


    段綸一邊讓座一邊笑道:“昨夜可不消停,百姓山唿萬歲的聲音差點把咱們這房子給震塌了,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有人生事,出去看了看,才知至尊上了承天門,虛驚一場,後半夜才算睡了一會,說不上辛苦。”


    蘇亶點著頭,“嗯,對咱們來說,無事便是福啊,俺在家中也沒睡安穩,總擔著心事,不如來跟段兄換換,起碼後半夜能睡的安穩些。”


    段綸哈哈大笑,蘇亶和他搭檔也有兩年多了,蘇亶這人在他看來為人還算不錯,就是功利之心太重。


    他和竇誕還沒怎麽呢,便已讓這位蘇尚書如坐針氈,現在好了,竇光大成了司農寺卿,蘇元宰應該能安心一些了,你看這和顏悅色的,可比以前好上了許多。


    兩人又說了幾句上元節的事情,蘇亶便道:“今年的事情還多,段兄可莫要分心,中書修訂唐典已近尾聲,那邊的事情還得段兄盯著些,而且隨時準備接受至尊朝中諮問。”


    段綸看了蘇亶一眼,前些時因為受了些排擠,他便想著調離戶部去吏部任職,或者外放一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地方上現在大有可為,不說河南,山東,河北這些被打爛了的地方,即便是江南,蜀中也有不少缺職。


    他做了一任戶部侍郎,到了地方上最低也是個太守,好一好就能任職總管,沒有李孝恭,皇莆無逸之流掣肘,他相信以他的才幹,定能有所成就。


    當然了,他娶的是李淵的長女,較真起來有些犯忌諱,調任的話可能會不盡人意。


    其實也正因於此,他才不願在戶部跟蘇亶爭來鬥去,那根本不用想,最後吃虧的肯定是他們這些李淵餘孽。


    可如今的情形又發生了變化,竇光大去了司農寺,蘇亶留他在戶部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


    段綸也不傻,知道蘇亶不想擔上專權之名,兩個侍郎若是都腳跟腳的調任他職,就算都是正常的調任,朝中風評對蘇亶也會極為不利。


    眼前這位正巴望著尚書右仆射之位,自然要小心一些。


    所以從年前開始,蘇亶便已屢屢暗示段綸,讓他不要再折騰了,為此在人事上還做了一些讓步。


    可以說竇光大高升,段綸也跟著受惠,蘇亶有意示好之下,段綸在戶部的日子一下就舒坦了起來,朝堂上的事情就是這麽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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