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打算今晚迴去就熬一夜,寫一封諫書出來,字數一定要多,用典一定要深刻,不把皇帝看花了眼就不算完。


    他早就想這麽幹了……


    李破還不知道這廝正在想給自己找麻煩,打擊了一下他也就完了。


    “說起文章來,你也是朝中少有的飽讀之士,朕有一事不明,你來給朕解說一番可好?”


    讀書人都有這個毛病,好為人師,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比如溫彥博便與李破有半師之誼,因為在幽州的時候,溫彥博曾經教導李破讀書寫字。


    這麽說的話,李碧其實也可以算是李破的老師,在雲內的時候,就是她給李破兄妹啟蒙。


    雖然前麵兩人都很不著調,一個敷衍了事,一個竟然拿本佛經作為別人的啟蒙讀物。


    但實際上卻都與李破有師生之誼。


    至於李破正經拜下的老師李靖那就不用說了,這位老師兼丈人從沒有親自教導過李破什麽,隻是送給了李破不少兵書而已。


    而李破作為學生,也常常拿李靖來當幌子,師徒二人都沒把對方太當迴事。


    如今就更是如此,君臣之間,李靖跟旁人說話就從來不會以帝師自居,更不會主動言及於此。


    李破倒是時常把老師二字掛在嘴邊,但那也隻是表示出一種態度罷了,遇到李靖該擺架子的時候從來不會慣著。


    ……………………


    此時一聽皇帝有事要問,魏征立即打起了精神,皇帝的問題向來很多也很雜,最常見的就是奏疏上一些艱深難懂的地方,皇帝要找臣下來解讀。


    不過現在這樣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少了,一個就是皇帝漸漸熟悉了奏疏格式,看的多了文才漸長的緣故,另外就是朝中的臣下們也知道了皇帝的底細,不會在皇帝麵前賣弄,因為那純熟是在給自己找不自在。


    再就是皇帝身邊有顏師古,薛元敬等,外朝則有岑文本,楊師道等人,這些人都是當世文壇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在文事之上魏征和他們比起來多有不及,所以露臉的機會不多。


    而且李破怕他夾帶私貨,弄的自己心煩,就更少尋他來問對,眼瞅著一代名臣就要這麽墮落下去,李破也沒多大感覺。


    現在他見到的傑出人物太多了,魏征想要出頭光靠著那些勸諫之言可不成,等你參倒了幾個高官再說吧。


    ……………………


    “至尊請講,臣定知無不言。”


    李破笑道:“不用如此鄭重其事,隻是閑聊而已,這些年朕讀了不少的書,但因家世之故卻從來沒有好好學過文章。


    孩童啟蒙那些事朕也是一知半解,聽說孩童開始讀書要學句讀,你來給朕說說句讀這東西有何利弊?”


    還真是閑聊,漫步在暮色之中,魏征稍稍有點失望,句讀是當世文事當中最基本的東西,每個受蒙的孩子到最後都要學這個。


    像魏征這種飽讀詩書的人物,早已將此融入到了骨子裏,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而然,即便偶爾也會翻車,那也隻能怪寫文章的人作怪,返迴去再讀也就通順了。


    可越是如此,也越是不知從何說起。


    魏征倒是覺著皇帝為此困擾也屬正常,讀的書太少嘛,捋著胡子沉吟良久才組織好語言,“達意為句,轉折為讀,此自何時而起,臣也不知,應是古人自聲氣轉換中得來,又以文字標之,之後便成自然。


    夫,惟,蓋,故等為句首,也,焉,之,哉等為句末,中間聲氣轉換稍有停頓者,便為讀中。


    讀書多了,自然……若想寫好文章,則必須有所顧及,一篇佳文,通讀之後便有酣暢淋漓之感,就在於此。


    聲氣隨之,該停則停,該頓則頓,一氣嗬成,即便其意不深,也可列為佳作。”


    說到這裏,魏征在心裏加了一句,孩子要想成才,先就得寫出這麽一篇文章出來,佳作不佳作的倒在其次。


    李破點頭,從小小的句讀上就能看出些古人的行事作風,先賢們就是這麽任性,管你看不看得懂文章呢,大有看懂的才是可造之材,看不懂的教也沒用……


    而這種含含糊糊的規矩,最易論出智商高下,可見先賢之驕傲,害苦的就是李破這樣的半吊子。


    他看的書越多,對此越是深惡痛絕。


    此時李破就終於說出了心聲,“為何有句讀之說,隔開豈不更好?”


    這其實也是李破最為疑惑的地方,古人又不傻,非得設置這種障礙,是為了知識壟斷嗎?還是驕傲的過了頭?按個空格鍵真的那麽難嗎?


    估計兩者都有吧?當世想好讀書是真不容易,認字是第一道門檻,句讀就又是一座高山,文章你都讀不通順,還敢自稱讀書人?


    書本,老師,文字,再加上句讀,野生的那些向學之人也就被死死的擋在了門外。


    魏征明顯沒想到過這些,估計他開蒙的時候許也想過,隻是輕鬆邁過門檻的人不會想那麽多而已。


    他用很不確定的語氣道:“古時用絹,簡等物書寫,不能輕易靡費吧?”


    不過他轉念又想象了一下被隔開的文章,頓時有了種慘不忍睹的感覺,再一想到這位皇帝陛下向來奇思妙想不斷,之前把紀年都給改了,現在終於要向文章下手了嗎?


    有了這種猜想,魏征想起了本職工作,立即勸道:“難道至尊是想改一下文章格式不成?臣勸至尊莫要為之。


    句讀之說古已有之,至今已為約定俗成,擅加改動,雖天子亦不能為之……”


    聽到這裏,李破不由哈哈一笑,擺手道:“你是想說會被天下的讀書人群起攻之嗎?朕自然無意改動,可若有人上書言事,朕卻可以考量一下,為將來開蒙的孩童們造福。”


    這他娘的……魏征後背一涼,覺著自己黴運加身,以後很可能要變成過街之鼠,畢竟皇帝的話說的意味太過明顯。


    皇帝本人不想挨人唾罵,那自然要尋些背鍋之人……


    嗯,皇帝的基本操作,不用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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