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悠了杜伏威一下,也不知這廝聽沒聽進去,反正這事他是逃不掉了。


    …………………………


    “長安繁華非江都可比,可有一條臣得跟至尊說說……”


    酒至半酣,杜伏威的酒量一如既往的好,臉膛黑中透亮,沒有半點的醉意,就是話不由自主的多了起來,嗯,他的話本就很多,喝了酒之後就更多,明顯是個話癆。


    聽他說了這麽一句,李破來了興趣,“哦?我入長安也有兩年多了,還沒怎麽在城中轉過,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說來聽聽。”


    杜伏威晃著腦袋就拍馬屁,“要不怎麽說至尊英明呢,肯定是忙的顧不上這些,臣就不成,到了哪裏若不四處走走,心裏總感覺不很踏實。”


    李破心說,你那肯定是做賊做慣了才留下的毛病,總想著別被人給逮住送官。


    而他說的也不是瞎話,自入長安以來,除了固定的幾條路線,他還真就沒有仔細遊覽過這座雄城,要是自己出來,都有迷路的可能。


    杜伏威繼續擺活,“臣就覺著吧,這麽一座大城,人又這麽多,買點東西卻極不方便,臣前些時想買點綢緞給家人做點衣裳什麽的,就得跑去東市。


    茶寮酒肆在街上不見影,感情都在彩玉坊,買賣茶葉的在西市,人市則在南城,我知道,這是官家管著方便才會如此,可長安城這麽大,你都弄到一堆怎麽成?


    富貴人家什麽都有,不行就派人跑一趟,百姓們可不成吧?住在北邊的跑半個城去雇人,給佛爺燒香也沒這麽勤法不是?”


    李破微微皺眉,竟是如此?他還真沒注意過這個,他迴想了一下,在雲內,馬邑,甚至是晉陽都沒碰到過這個問題,也許是沒人跟他說?


    迴去得打問一下,城池的繁華在於商賈,這是自古以來顛簸不破的道理……


    不應該啊,前隋對商人還不錯,怎麽會不允許人隨便開店?還是說隻有長安,洛陽這樣的地方如此?


    作為皇帝,他隨時隨地都可能碰到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早就已經習慣了。


    沉吟片刻便道:“江都不是這樣嗎?”


    杜伏威嘿嘿一笑道:“至尊這可問錯人了,以前不知道,楊廣死在了那裏,一場兵亂下來,誰還敢開店,後來李子通那背信小人還占了一段時日,敲骨吸髓的,哪還有商人敢露頭?


    臣到江都之後其實也差不多,兵將們不服管束,白吃白喝那是常事……後來大家有了點家資,兵將們便自己做起了買賣,情形才算好些。”


    好吧,確實問錯人了,義軍的軍紀一直是個大問題,杜伏威早年起家的時候,和其他人沒什麽分別,能搶則搶,能殺便絕不給人留活路,後來占住了地盤才又換了嘴臉。


    很多義軍首領沒這個頭腦,一條路就走了下去,最後就全都肝腦塗地去了。


    商人……在義軍的治下可沒什麽生存空間,他們和貴族一樣,向來是被清算的對象。


    其實這事沒那麽複雜,商人的地位在前隋有所提升,那主要是因為楊廣將經營西域當做了功業,所以惠及了行商群體。


    坐商們則受到了嚴格的壓製,之所以聚集在一處,那可不是單單為了管理方便,是為了不讓百姓隨便經商而定下的政策。


    如果有人想要賃屋開店,要經過官府的嚴格審查,也不是隨便什麽地方就能開店的,必須在官府指定的地點來開設店鋪,而且稅務很沉重。


    按照後來的說法,大多都是認為貴族們在壓製新興的社會群體而做出的努力,其實在當世來看,貴族們製定這樣的政策,目的非常單純,他們隻是鄙夷於商人的粗鄙和斤斤計較而已。


    而且更冠冕堂皇的說法則是,各朝皆是以農為本,官員和貴族們絕對不想讓農民輕易離開土地去做商人,有意無意間便有了壓製商賈的動機,連李破也不例外。


    他看的更為深入一些,認為在生產力如此低下的時節,出現大群的商人絕對是一場災難,而且他在馬邑也見識到了貴族和商人們的嘴臉。


    私下裏交通突厥已經成了明麵上的事情,誰家若是沒這麽做一做,好像就落伍了一樣。


    實際上他比較痛恨的是前往突厥獻媚的那些人,並不關乎什麽群體,而坐商更是不在其中,像現在聽到杜伏威所言,就覺得很不合理。


    李破覺著自己以後得多出來走走看看了,很多事情不能隻在太極殿中光靠想象來完成,比如說田畝製度,他得去鄉村裏轉轉,也許從農夫口中聽到的東西就和朝中的官員們所言完全不一樣。


    像杜伏威說的這事也隻是其中一件罷了,朝中重臣們雖然都很有才能,可畢竟人力有時而窮,關注不到的地方必定很多。


    而且他們都還是貴族,有意無意間便會站在貴族一邊說話,可不能被他們給糊弄了。


    帝王的心意永遠變幻莫測,杜伏威可不知道自己隻是抱怨了一下長安購物狀況的糟糕程度,眼前這位卻轉眼間就想到了國策上麵。


    他還在那裏說著,“彩玉坊是真好,人好酒也好,童叟無欺,不像江都那麽亂法,時不時就要打打鬧鬧,臣整治了幾次都不成。


    至尊還沒有去過吧?哪天有閑咱們去遊逛一圈,準能讓至尊盡興而歸。”


    李破嘴角抽搐了一下,你還真敢想……我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真想去那裏見識一下其中的精彩之處啊。


    …………………………


    和杜伏威飲酒是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情,這廝和其他人不一樣,並不太在乎帝王威嚴,說起話來很放鬆,什麽都能說一說。


    現在李破身邊暫時沒有這樣的人,封德彝隻能勉強算半個,那是一頭成精的老狐狸,別看時不時便在皇帝麵前露個麵,一副言談無忌的樣子,實際上卻恪守君臣之禮,從不逾矩。


    而且言談之間總有樞機,稍不留神估計就得被他鑽了空子,哪像杜伏威似的說到哪是哪,給上三分顏色,他就能把染坊給開起來。


    就像是想帶皇帝去逛窯子,給封德彝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說出口吧?雲定興,武士彠之流說不定能幹的出來,可絕對也不會如杜伏威一般說的如此理直氣壯。


    李破笑著點了點杜伏威,“你自去耍樂,可莫要拉上朕,一旦被人曉得,朕也隻受些勸諫而已,你可就不成了……”


    按照習慣,自己去不成,也要給杜伏威添點堵。


    可這廝才不管這些,隻是見沒能把皇帝拉下水,他遺憾的灌了口酒,轉著眼珠最後努力一把,“聽說江陵名妓呂鄉君近日就要到長安了,據說顏色倒在其次,卻彈的一手好琴,到時至尊不想去聽聽?”


    李破搖搖頭,慢悠悠的道:“要是真好,朕隻需詔她入宮,她就得乖乖來彈給我聽,到時邀你一起聽聽,到底有沒有那麽好不就得了?”


    無形的裝x氣息撲麵而來,杜伏威不由哈哈大笑,連連點頭道:“至尊說的是,如果真好留在宮中便是,至尊就是至尊,就該如此霸氣。”


    那是霸道,可不是什麽霸氣,我可不會那麽胡來……荊襄之地的名妓都要跑來長安了嗎?不是李靖在那裏弄的天怒人怨,把人都給嚇跑了吧?


    前些日子李靖終於動了刀,也不知後續如何,李破稍稍有些擔心,那邊元氣稍存,可別鬧出太大的亂子來。


    於是李破便不再於彩玉坊之類的話題上糾纏,跟杜伏威說起了正事。


    “你那些部下不太安穩,朕派去的官員很為難,你知道的,他們不像你,權柄這東西一旦到手,很多人便很難放下。


    朕看在你的麵子上,已經給他們留下了很大的餘地,都在原職未動,可朕要的是政令通達,他們若還不知進退……”


    說到這裏,李破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明,那就要硬來了。


    王澤的奏疏是前幾日到的長安,他初到江東,已經察覺到杜伏威的舊部們從上到下結成了一個非常牢固的利益集團,什麽事沒有浦公拓等人的首肯,幾乎都不能辦。


    李道宗已經開始有些不耐,這麽下去的話,下次上書朝中的時候,不定就要建議先殺了浦公拓等人再說。


    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杜伏威一下便嚴肅了起來,看著皇帝的神色,試探的道:“臣在的時候,他們自然要聽臣的話,可如今臣離著遠了……他們也許還能記著以前的情分,不忍相叛。


    可日子久了,臣可不敢保證他們會怎麽想,不過至尊放心,大亂肯定沒有,臣離開的時候說了,誰要是敢起兵,就是叛賊,眾人可共討之,想來不會有人能聚集眾人為亂,但小亂應該免不了……”


    說到這,他咬了咬牙道:“要是至尊信臣,就讓臣去走一遭,浦公拓是臣的結義兄弟,自小便在一處,情誼深厚,臣把他一道帶到長安來共享富貴,您看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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