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主政江陵不足一載,政績不顯,其實多數還是借唐軍南陽一戰之威名,壓服眾人,再加上蕭銑已歿,群龍無首之下,江右才漸漸安定下來。


    去年的後半段李靖率軍渡江,撫平嶺南,殺馮盎及其子馮智戴等人,李襲誌率軍歸降,威勢漸顯。


    今年再與江右世族說話,就順暢不少,可畢竟戰亂剛過去不久,一些人猶猶豫豫的觀望風色,政令不很通達,讓李靖漸感不耐。


    今次調尉遲恭迴江陵,又召諸郡官員到江陵會麵,此前對江陵政令敷衍了事的人們便也擔上了心事。


    這明顯是要算舊賬的架勢嘛,都督府的令涵發出去以後,江陵城中一下便熱鬧了起來,各處來此打探消息的人絡繹不絕。


    李靖的心腹以都督府長史李大亮為首,接見了一些人,具言都督要與大家把酒言歡的拳拳之意,因為人多而雜,不得不調兵迴來保護一下江陵的安全。


    讓大家不必畏懼雲雲。


    拖延了多半個月,給了人們消化的時間,各郡太守才領著屬官陸續到達江陵。


    這和草原上的會盟其實差不多,來了就說明給麵子,還有著些忠誠之意,沒來,那就是心懷異誌,若心裏若是沒鬼,為何不至?


    可還是有人不信邪,義陽郡太守呂祖德托病不出,其他官員也不見影,隻派了郡中別駕來江陵虛應故事。


    還有清江郡太守張琚也病了,他可能是真的,因為這人已經快到古稀之年了,而且郡中其他官員都到了江陵,他還派了自己的長子來跟李靖請罪。


    態度不錯,李靖也就不為己甚,好言相慰。


    其實不管是張琚還是呂祖德,都出身江南名門,兩個人還都是老鄉,一個是吳郡陸氏子弟,一個則是吳郡張氏之人。


    大唐元貞三年五月二十六,大都督李靖在都督府開起了群雄會。


    酒至半酣,李靖舉杯示意眾人,笑道:“諸位能前來相見,吾心甚慰,便送諸位一件禮物以佐酒興。”


    揮手示意間,一個年輕人帶頭領著幾個侍從捧著幾個蓋著的托盤進來大堂之中,到了中間,當著眾人的麵一下掀開蒙布,露出裏麵幾顆人頭。


    眾人紛紛變色,當然了,這年頭想要嚇唬住人,幾顆人頭可不成,還得看人頭是誰的。


    有人仔細一看,低唿了一聲,人頭雖都齜牙咧嘴,麵目猙獰,認得的人卻還是能瞧的出來,其中一顆的主人正是義陽郡太守呂祖德。


    義陽郡四個官長,郡丞,別駕,郡尉一個不少,李靖把他們一勺給燴了。


    眾人驚懼的看著李靖,之前他們聚集在江陵城中,早已聽聞義陽郡太守呂祖德沒來,就派了別駕黃煊來搪塞。


    多數人都認為呂祖德時日不多了,事情是明擺著的,大都督召集眾人前來,以商議大事為由,估計是想試探下大家的心意。


    改朝換代之初,這種操作不稀奇。


    來的人要謹言慎行,為自家性命擔憂,不來的人嘛,日後也就不用擔憂了,唐軍兵強馬壯,早前沒打過人家,如今想憑一郡之力相抗,簡直是癡人說夢。


    至於呂祖德為何不來,那也很明顯,這廝是蕭氏的姻親,心懷疑懼很正常,知道呂祖德為人的人都清楚,這人沒有反叛的膽量。


    最多最多也就是觀望一下,等大家平安離了江陵,他立馬就能過來請罪。


    眾人能想象到呂祖德的下場,不死也得脫層皮下來,隻是沒有想到的是,才幾天的工夫,呂祖德的人頭就被擺在了大家麵前。


    而且義陽郡的幾個官長都在這裏,連那別駕黃煊也沒逃過此劫。


    廳中一下安靜了下來,那托盤上的人頭好像在無聲的嘲笑著眾人,你看咱們現在多安逸,再也不用為功名利祿奔忙。


    率先說話的不是李靖,而是新任襄陽郡太守黃君漢,“此輩不識時務,首鼠兩端,死不足惜,其人頭顱,正乃佐酒佳物,屍首在哪裏?不如烹來讓大家共食。”


    好家夥,在李密手下幹過的人就是不一樣,竟然還想嚐嚐兩腳羊的滋味。


    很多人的臉色漸漸蒼白了下來,他們可不認為這是句玩笑,遠的不說,楊廣就曾經這麽幹過。


    食人魔王朱璨就更過分,將吃人當做了娛樂項目,這人還就是在荊襄地麵上肆虐過,曾讓荊襄上下聞聲色變。


    眾人看著那幾顆人頭,算是真的被嚇住了。


    李靖也被黃君漢嚇了一跳,他擺下宴席是為立威,可不想吃什麽人,他也不知道黃君漢是故意如此,還是真想嚐嚐兩腳羊的味道。


    心裏不免嘀咕,這人在河南不會真的吃過人吧?李密那廝……應該不至於,怎麽說也是名門之後……


    瞅了黃君漢一眼,李靖擺了擺手道:“莫要聽黃太守說笑,他才剛上任,我給諸位引見一下,這位是襄陽郡黃太守。”


    在李靖示意之下,黃君漢抱拳道:“在下江夏黃君漢,給諸位見禮,俺這人不太會說話,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諸位莫要見怪。


    要俺說啊,這次都督召咱們前來,定是有大事相商,有那不知所謂之人,竟然抗命不至,實在該死,若非都督已命人斬之,俺一定請令前去討伐,想來諸位應是人同此心,黃某就不多言其他了。”


    他是真捧場,李靖暗自點頭,還是得去長安走一遭,才能更清楚此時之局麵啊。


    其實他覺得今年情形就會有所改觀,從關西,晉地來的官吏正在陸續到任,到了今年秋天,在座的這些人就算三心二意,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了。


    像呂祖德這樣自持家世顯赫,在這種時候還敢做出試探的人,就像黃君漢所言,死不足惜,也正好讓他拿來殺雞儆猴。


    接下來,他指著那個年輕人道:“這位是義陽郡兵曹參軍王崇,出身琅琊王氏,正是他得知呂祖德等陰謀不軌,密報於我,並在大兵去到義陽之時,率人盡殺呂祖德等人。


    此義士也,王崇,以你誅賊之功,我今命你為義陽郡丞,暫攝郡務。”


    王崇大喜施禮,“能為都督效命,崇之幸也。”


    李靖搖頭道:“你可不是為我效命,如今天下已皆為唐土,咱們這裏的所有人都在大唐奔走效勞。


    諸位心裏都要有數一些,今時不同往日,想要據地自守,不遵上命者,本都督不但要他人頭落地,還要他遺臭萬年。


    來人,把這些醃臢物送去城頭,懸頭示眾,家小都斬了,以儆效尤。”


    殺人立威,眾人都有經驗,大多還都做過,有些人殺人,隻展現自己的暴虐,可李靖殺人,展現的不僅僅是大都督的權威,更有實力作為後盾。


    那種成竹在胸,談笑間便讓一郡太守人頭落地的姿態才是最為可怕的,此前懷柔之意有多濃重,現在震懾效果就有多顯著。


    李靖威嚴的目光在廳中掃過,眾人盡都不敢與之對視,低頭以示恭敬。


    李靖笑笑,讓人在廳堂之上加了個位置給王崇,再次舉杯邀飲……


    一場宴罷,其他人懷著心事陸續告辭離開,李靖隻留下黃君漢說話。


    李靖先是跟黃君漢打聽了一下朝中的情形,黃君漢自是知無不言,他之前在吏部任職,消息頗為靈通。


    而能出任襄陽郡太守是受了門下侍郎宇文士及的舉薦,他們當初在李淵治下同殿為臣,相交甚厚。


    說起來最近宇文士及不太好過,竇建德來歸,隨隊而來的還有前隋南陽公主楊氏,也就是楊廣的長女,也是宇文士及的發妻。


    當日公主和宇文士及一起去到河北,宇文化及兄弟等人被竇建德所殺,蕭皇後母女流落魏縣,宇文士及也降了竇建德,和封德彝一道去山東任職,後來受封德彝鼓動,跑迴了長安。


    南陽公主當時聽聞消息一下便坐蠟了,那會阿史那牡丹到河北向竇建德討要皇後,她本應隨母親一道北去,可牽掛著丈夫的她毅然留在了河北,宇文士及一跑,絲毫沒有顧忌夫妻之情,楊氏可謂是萬念俱灰。


    迴到長安之後,宇文士及登門請罪,想要重歸舊好,卻被南陽公主嚴詞峻拒,隻能羞慚而出。


    讓宇文士及頭疼的不是南陽公主如何如何,這事再怎麽說,也屬於家事,最多於他聲名有些不利罷了,可南陽公主的母親蕭氏如今可不好惹。


    前朝皇後在新朝還能得享尊榮者,自古以來也不多見,可就是讓他碰上了這麽一位丈母娘。


    之前他去成國夫人府上拜見,蕭氏本就不願再見宇文家的人,隻是現在她不願再結恩怨,便將宇文士及拒之門外。


    但早以為已歿於河北的女兒竟然無恙歸來,可這迴就輪到宇文士及難受了。


    蕭氏這次是徹底的惱了,估計是準備要跟皇帝告狀。


    此事在四月間開始流傳於長安官場之上,照黃君漢來看,宇文士及很可能因此得罪外貶,長安城中有那麽幾個女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蕭氏正是其中之一。


    他離京之時跟宇文士及還見了一麵,宇文士及強顏歡笑的給他送行,他也很是在心裏為這個朋友鞠了一把辛酸淚,太倒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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