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女相見,火花四濺……


    好吧,想多了,她們相見走的都是正規的貴族流程,沒有什麽劍拔弩張,都是凜凜然如對大賓。


    李秀寧率人迎在府門之外,態度恭謹,在禮節之上一點不給人挑刺的機會,隻是看著李春腰懸長劍而來,瞳孔不由自主便縮了縮。


    扶風郡長公主李春的“惡名”在她腦海中一下變得具體了起來。


    當然了,她倒也不怕什麽,當年他領娘子軍征戰之時,惡人見過無數,有人拿把劍就想嚇唬住她,那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當日雲內一別,今日才得重見,卻早已麵目全非,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兩人在眾人簇擁之中入府,李秀寧感慨的說道。


    李春則是不時的打量著她,和當年在雲內見到的那個貴族少女做著比較,見她淡然自持,並無卑微之色,不免有些失望。


    可那一身有別於其他女子的沉凝氣度,卻讓人怎麽也生不出厭惡之心,李春頗為無奈的承認,果然名不虛傳。


    能在危難之中,以一女子之身,立住門戶,巾幗之名自是不虛。


    不過一見麵讓她就嚇了一跳的是,李秀寧小腹微隆,明顯是有孕在身的樣子,讓她現在還有些驚疑不定,不時的就要瞅瞅對方的肚子,看上去賊頭賊腦的好像隨時都可能上手去摸一摸,看看真假。


    此時聽出對方想敘舊,心中不免嘀咕,那時你眼中隻有大哥和嫂嫂,又何曾看過我一眼?嘴上卻道:“是啊,那時人還年少,嬉笑怒罵,盡都由心,現在哪裏成啊。”


    敷衍之中,又微微側目,瞄了李秀寧的肚子幾眼。


    李秀寧其實也在打量李春,見其背脊挺拔,一身的英氣掩也掩不住,神完氣足,精力彌漫,好像隨時都要飛上天的樣子,也是有點羨慕。


    就是這人眼睛有點不老實,直讓人想上去戳兩下才解恨。


    她們都可以說都在當世最尊貴的女子之列,也都是隋末亂世的產物,比平常時節的貴族女子多出了十二分的剛強。


    而各有特質之下,其實難分軒輊,隻是她們無論出身還是經曆,都南轅北轍,這也讓她們的性情有了極大的區別。


    如今她們都算是人至中年,李秀寧已深得中正平和之道,和人相處大氣雍容,而李春……不太好說,活蹦亂跳,滿腦子都是鬼主意,灑脫率性的就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


    如非還有人約束於她,不定早就出長安周遊天下去了。


    她們年紀相仿,走在一處自然也就有些隱隱相較之意,隻是稍稍接觸,便曉得無法壓過對方一頭,遂也作罷。


    而且算起來,李春還是李秀寧的小姑,有著這種關係,她們心中各自計較,滋味盡都莫名。


    李秀寧見李春的目光又瞄過來,不由輕撫小腹,擺手讓從人們離著遠些,然後大大方方的笑道:“兩個多月了,算起來今年年關前後你就要多個血脈至親出來,我先在這裏給你道喜了。”


    李春不莊重的咧了咧嘴,若是旁人跟她開這玩笑,她一定哈哈大笑,現在嘛,她想笑卻又有點笑不出來,心裏不由暗罵了一聲,呸,好不要臉。


    她糾結的問了一句,“大哥他知道嗎?”


    李秀寧稍露狡黠,“你知道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你說是不是?”


    李春眼珠轉了轉,不接這茬,看了看周圍,語有深意的道:“這事不好說啊,我可不想多管。”


    李秀寧明白她的意思,這事確實不太好說,生出來不管男女,皇室中人流落在外總歸都是麻煩。


    至於李破知不知道……他曉得此事的時候有點晚,很長時間沒有出宮溜達了,直到李秀寧漸漸顯懷,才有人密報宮中。


    也就是四月間的事情,那會李破正在為會盟,科舉等事煩惱,抽不開身,至今還未到府中探望過。


    隻是派了幾個禦醫過來照看,渣的很。


    說話間,府中正廳到了,李秀寧束手邀客,李春也不客氣,當先登堂入室。


    倒是沒再去搶主位,那樣一來火藥味就太重了些,畢竟她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隻是李秀寧很想讓她把劍留在外麵,你說你一個女人家家的,整日裏帶劍四處遊走,成何體統?


    扶風李氏的門風啊,看來真得整飭一番。


    當然了,這還輪不到她來操心。


    分賓主落座,先奉上茶湯,酒菜其實也準備好了,但李秀寧不確定這位會不會接受款待,那就先說說話,瞧瞧她來這裏做什麽。


    前麵有一塔沒一搭的說了幾句,還開了點玩笑,李秀寧便越加鎮定了下來,此時便笑道:“我這府中不常來人,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公主莫要見怪。”


    她態度溫和有禮,自帶一種親近之意,當然了,能得她如此相待之人,不論之前還是以後,自然都不會多。


    此時李春已解下佩劍橫於膝上,身子坐的筆直如鬆,是李秀寧最為欣賞的坐姿,她這人極為重禮,而且挑剔的很。


    這世上除了她的雙親和李破,其他人若在她麵前失禮,都會惹她不喜,這是當年領兵在外時落下的毛病,以一女子之身而領大兵,必然要注重威嚴規矩,不然麾下兵將怎會任她驅使?


    李春這會忍不住又瞅了瞅她的肚子,藏在案下,卻是瞅不見了。


    “我還以為你會避而不見,不想……”李春搖頭笑笑,“其實我一直不很明白一件事,今日想當麵問一問,得罪之處你也莫要見怪。”


    李秀寧多聰明個人,聽這話音,大致上便已曉得她想問什麽,漸漸收攏笑容,輕輕頷首道:“咱們不算外人,有什麽話盡管直言無妨。”


    李春琢磨了下措辭,有些話她其實憋在心裏很久了,不敢去問大哥,在她看來問也白問,大哥鬼著呢,不想跟你說的事,你別想聽到一句真話,一旦被逼的急了,一定會敲她腦殼,給她找些為難的事情來做。


    比如盡快生個孩兒出來什麽的。


    “說起來咱們兩家……相互為仇已久,就說大哥我們在雲內的時候,雲內軍民為禦突厥,死傷狼藉,那時李……李公為太原留守,卻無一兵一卒來援,甚至連一粒糧草都不曾給予,大哥每每說起,都深為惱恨。


    後來舉兵相伐,仇恨愈深,一直到揮兵入京……父兄皆歿之下,為何你還與大哥相會?國仇家恨都不敵情愛之想嗎?”


    就像與人對決,直指要害。


    這也是第一次有人在李秀寧麵前直接揭開那些血淋淋的過往,即便是她與李破相處之時,也都不會再提起那些恩怨糾纏的往事,因為他們有了默契和牽絆。


    李春則不同,她興之所至,便不會顧忌太多,而且她確實有些擔心大哥的安危,同床共枕之人若心懷異誌,那才叫防不勝防。


    說著話,她的目光已經銳利如鷹,說完她的手已經放在了劍柄之上,心裏也有些糾結,她若說假話,我是不是該上去捅她兩下?


    至於她怎麽分辨出真假,那就是屬於她自己的自信了,就像她那老師嚴閭人所言,在劍手麵前,真情還是假意一試便知。


    李秀寧已經預料到她會說什麽,心緒波動不大,而且這個問題在她心中流轉了千百遍,早已有了答案。


    隻不過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問這個問題的不是李破或者是皇後李碧,而是李春罷了。


    至於她的那些親族,誰敢當麵質問於她,定然是活的不耐煩了……而且都還需在她羽翼之下求得庇護,求她還來不及,又怎會刺她痛處?


    最多最多也就是暗地裏罵她兩句而已。


    她神色漸漸變得黯然,“沒想到問我的竟然是你……這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其實也不需過多的解釋。


    我與你大哥相識之時,你也在側,那時兩家還算和睦,後來他派人來長安,救了李氏許多人的性命,才算有了牽係。


    咱們相逢相知於亂世,自然不比尋常,而且造化弄人,竟然相互征殺許久。


    他率兵過河之時,我正率兵駐守河邊大倉,還準備率軍衝殺上一場,以阻他過河,隻是我那叔父退的太快,沒來得及而已,你說可笑不可笑?


    所以說啊,兩國相爭,各為其主罷了,哪裏會分什麽對錯?血流的再多,也隻為公義,不涉私情。


    再者說了,我父兄亡故……隴西李氏卻還在的,我若不護著他們,流下的血會更多,此中無奈之處,你試想一下,若易地而處,又該如何?


    其實這些話本不該宣之於口,隻是你是他的至親之人,向你傾訴一二倒也沒什麽……”


    聽了這些,李春當即有些後悔了,幹嘛問這些呢?真假分不太清,反而弄的自己挺難受的,何苦來哉?


    大哥那麽聰明的一個人,隻有他騙人的份,還能被人給騙了?


    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話,“你且放心,我不會外傳的。”


    當然了,也就是有點難受罷了,同情是不會有的,她和兄長在馬邑的風雪中走出來,心腸早已堅硬如鐵,隴西李氏的人死不死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別想賺她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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