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廳,之前的酒菜早已撤下,等李靖一到,立即換上新的。


    李靖喧賓奪主,也沒推讓便坐上了主位。


    寒暄了幾句,飲了兩杯,李靖便道:“張郎中要迴京述職,急不急,不急的話在江陵多留幾天如何?”


    張亮愣了愣,他能感覺的出來,李靖不太喜歡他,這時卻想留他在江陵,肯定不是要好好款待於他……


    再一想起李靖舉重若輕間便弄死了蕭銑,那時他可是全程旁觀,和其他人一樣,心裏直冒涼氣。


    而且李靖在蜀中殺了劉弘基,柴紹等人,各個都是有著名聲的人物,著實讓人畏懼。


    他張亮也沒少殺人,可和人家一比,殺的就都屬無名之輩,遜色的不是一點半點。


    張亮定了定神,想起自己之前侍奉的幾位主上,倒是心安許多,那幾位皆為當世人傑,李靖比之還差了許多……


    嗯,其實能被他當做主人的也就三位,當今的皇帝皇後,之外就是李密了,其他像溫彥博,陳孝意,薛萬鈞,蘇亶,徐世績,李靖等人隻能算是他的上官。


    張亮心裏歎了口氣,臉上卻露出了受寵若驚之色,拱手道:“都督唿俺一聲德正即可,當年在晉陽的時候,俺曾在漢王府任司馬參軍之職,那時皇後掌內務,就是這麽叫俺的。


    俺不急著迴京,都督若是有事,隻管吩咐於俺便是,不需跟俺客氣。”


    李靖也稍微愣了愣神,張亮感覺的沒錯,他確實不太喜歡張亮這個人,和張亮見過幾次,他便感覺出這人心性偏於陰狠毒辣。


    張亮在襄陽的行事也證明了這一點,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報決七人,實際上據李靖所知,有很多人被其就此處斬,並沒有報到江陵。


    襄陽上下懼之如虎倒不至於,可來江陵公幹之人卻沒人敢說張亮一句壞話,連個告狀的人都沒有,可見其人淫威之盛。


    但話說迴來了,這人的優點也極為明顯,把襄陽郡治理的不錯,剿除匪患也不遺餘力,和李靖的治政理念頗為相合。


    再有就是這人極為忠心,殺蕭銑的時候就能看得出來,第一個站出來想要操刀的就是此人。


    殺蕭銑可並非易事,一方諸侯的死肯定要落下很多後遺症,很可能於殺人者的名聲不利,甚至在許多年後也要防著別人尋仇。


    像周法明就是如此,殺了蕭銑之後,在江右名聲大壞,於江陵養病期間,街頭巷尾的咒罵聲不絕於耳,多數都是很惡毒的詛咒。


    百姓尚且如此,梁國舊臣對其那就更是痛恨無比,弑主之人在當世就是這麽個待遇,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麽,最後都是你的錯。


    宇文化及兄弟就是前車之鑒,不但身首異處,而且還會遺臭萬年。


    本來李靖還打算讓周法明留在江陵幫他治理地方,可最後還是讓他隨王澤等人一道去了江都,原因就在於周法明在江陵待不下去了。


    那會張亮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給李靖的印象十分深刻。


    好像皇帝的舊部都有這樣的特質,勇於任事,忠心可嘉,尉遲恭,宇文鑊,張倫等人都是如此。


    這說明君王信任他們,他們同樣信任君王,沒有什麽後顧之憂,臣下們定然也就不畏艱難,勇猛精進。


    ……………………


    張亮的迴答不出他的意料之外,隻是夾雜了些私貨,俺曾經在皇後座下奔走效勞,都不是外人,您可悠著點。


    武士彠羨慕的看了一眼張亮,不再說話,心裏卻道,當年若是再沉住氣一些,不去攀附李淵,他現在應該不比張亮差……


    李靖點了點頭,對張亮觀感稍改,畢竟是女兒用過的人,那真還就不是外人,隻是他也沒說是什麽事,舉杯道:“德正既然不急著迴京,那就多留幾日,來,我今日便借花獻佛,給兩位接風洗塵。”


    兩人舉杯同飲,方才已經喝了不少,但滋味上卻遠不如此時濃烈。


    飲了一杯,咂摸一下滋味,李靖笑道:“武侍郎府上的美酒果然別具一格,滋味細軟綿長,就是不如長安的酒濃烈,咱們都是北人,你們喝的慣嗎?”


    一句話讓席間其他三人都笑了起來,武士彠道:“都說北人好飲,俺來了江陵才知道,南人其實也不差,隻是他們喜歡喝慢酒,酒意漸漸上來,才好揮毫潑墨。


    若是喝的酒太烈,醉的太快,可沒時間讓他們想詞。”


    幾個人不由哈哈大笑,這真是個妙人……卻也不算瞎說,有那麽點道理在的,其實不論南北,飲酒都圖個高興,另外就是禦寒的問題,所以北方人飲酒才越烈越好,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


    隻是席間的人都是北方人,而且這場戰爭他們是勝利者,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就有貶損南人之意。


    李大亮也來湊趣,“北人昂揚,酒後喜歡仗劍高歌,指天罵地,南人多文理通達之士,醉後寫下詩詞,悲春傷秋,譏古諷今,其實德性都差不多。


    所以人們都說酒後吐真言,才智之士亦不能免。”


    大家紛紛點頭,幾句話的工夫,氣氛便熱烈了起來,話題卻都在李靖手中。


    “所以酒之一物,真是讓人既愛且恨啊……”


    說到這裏,他不由想起了當年從馬邑狼狽的跑迴長安,跟人喝酒的時候感傷仕途坎坷之餘,說了幾句李淵的壞話,第二天就傳了出去,差點被李淵砍了腦袋。


    當然了,他是從來不會承認自己說過那些話的,容易酒後失言可不是什麽好名聲。


    “對了,你們離開襄陽的時候,黃景雲是不是已經到了?若是到了的話,怎未隨你們一道來江陵相見?”


    黃君漢字景雲,這人出身江夏黃氏,隋末名將黃察之子,算是江南的世族中人。


    這人先侍李密,後歸李淵,隨李孝恭入蜀為益州刺史,李靖等人率軍入蜀攻益州的時候,這人臨陣倒戈降唐。


    入長安之後很快起複在吏部任職,今外放為襄陽郡太守,李靖和黃君漢在蜀中相處過一段時間,他覺得此人確實是個很有才能的人。


    張亮對黃君漢了解不多,也不去管這人跟李靖有何恩怨,隻老實迴道:“黃太守已至襄陽,下官是跟他交接之後才啟程的,黃太守在下官走時說,過幾日便來江陵拜見都督。”


    李靖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頭就對武士彠道:“今年錢糧上的事情還需你多費心,錄入戶籍之事戶部一直在催,今年年內必須整理好上交給戶部。


    同時還要重新丈量田畝,明年荊襄之地歲入多少,就看今年能不能把這些事做完,事關江右上下治民之功,咱們可輕忽不得。”


    武士彠成竹在胸,他是去年冬天到的江陵,已在這邊待了快半年了,他可沒閑著,各郡都走動了一下,心裏已經有譜。


    “都督放心吧,咱們這裏的戶籍,田畝等事本就有據可查,即便去年的戰事對此有所影響,出入也不會太大。


    唯一有所礙難之處就是流民歸附之事,還有嶺南之地一些人不服管束,這般下來,咱們報上戶部的時候可能不太準,會隨時有所增減,您看是不是先跟朝中說一說咱們的難處?”


    這半年武士彠的辛苦李靖都看在眼中,對其人的勤勉和才能他都非常滿意,甚至覺得李淵用人還是有些眼光的,周圍的人並非都是裴寂那種無能之輩。


    當然了,更有眼光的還是他那女婿,能不看其家世,不忌其過往,任用如常。


    “這個自然,想來戶部對此也有所預料,各處都是如此,也不唯獨江陵這邊。


    再有就是前隋弊政叢生,聽說朝中有鼎革之意,許就要先在錢糧之事上著手,你要是有何良策,也可上書朝中,不用忌諱什麽。”


    武士彠聽了很是感激,這樣的提點對於他來說分外難得,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道理就在這裏,一個是有人提拔,一個則是消息靈通。


    他離開長安半載,除了家書之外,就再沒什麽消息來源了,對長安官場的動向幾乎一無所知,這對於地方高官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對政治風向不敏感,就意味著犯錯的幾率增大,也許從長安來的一封書信,就能讓他免了覆水之憂呢。


    “多謝都督指點,下官敬都督一杯。”


    李靖微微一笑,舉杯跟他一起飲了,現在他拉攏起人來越發得心應手,人情送的幾乎不著痕跡,和當年在北邊糊裏糊塗便把人得罪了的那個馬邑郡丞比起來,已然判若兩人。


    可見這兩年手握重權的日子確實很鍛煉人,而且他現在也不怕得罪人了,放開手腳之下,可謂是鋒芒盡顯。


    這迴輪到張亮有點羨慕了,和國丈在一起工作,好處多多,不由想到,之後不知都督要用他做什麽事,能不能結下點緣法。


    這多半年他在襄陽待的老實,沒有往李靖身邊湊,現在就覺著有點失策。


    沒辦法,那會他被李靖的膽大妄為嚇的夠嗆,隻想躲的遠遠的……尉遲恭那廝不也一樣,聽說去了江夏之後就沒怎麽到江陵來過,估計也是怕被大都督埋進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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