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的,馬周憑著一張巧口混入了隊伍當中,成功成為了一行人的導遊。


    當然了,想要輕易瞞混過去根本不可能。


    杜伏威在江都見過許多牙尖嘴利之人,出口成章的也不在少數,不會因為來人說的頭頭是道就輕易許人。


    而且這人來的蹊蹺,他有點擔心其不懷好意。


    “你在常將軍府上走動,如今又來跟俺說話,有些不妥當吧?”杜伏威一邊前行,一邊隨意的探問。


    也是馬周趕的巧了,杜伏威如今身邊確實缺個知情曉事之人,不然憑區區言語可無法打動於他,而且他對長安向往已久,如果有人能在他麵前時常說些典故什麽的,是很得他心意的一件事。


    從這一點上來說,是禮部和鴻臚寺考慮欠周,還沒想到給這位來歸諸侯準備吃喝玩樂一條龍的服務。


    當然了,這也主要是皇帝對杜伏威相當看重,不但賜姓為李,還許其為吳王,這都是最高一級的待遇,就算諸侯來歸,如此友善相待者也不多見。


    而且還有江南水軍大都督這樣的職位,即便是遙領,也足以讓人忌憚三分,像對待劉禪,陳叔寶那樣就有點不合適了。


    所以給杜伏威準備的人也極為優容,除了從千牛備身府以及左右屯衛挑選精幹之人護衛其左右之外,府中一應人等也是從宮中發下,並無多少讓其沉溺酒色的意味。


    馬周這個導遊來的正是時候,說不定過上幾天,禮部那邊就會派兩個能說會道的人過來了。


    馬周刻意攀附,不敢說假話,當然也用不著騙人。


    “不敢相瞞,小人隻是因友人引薦而暫居於常將軍府上,年前的時候陪主家出遊,不想惹了是非,被捉進長安令衙待了些日子。


    因侍奉不力,出來後便被主家逐了出來,現暫居於寺廟之中,唉,落拓至此,實是咎由自取,讓貴人笑話了。”


    旁邊的王雄誕不由笑了出聲,這人確實倒黴了些。


    杜伏威瞪了他一眼,不過自己卻也露出了些笑容,他是盜賊出身,雖然極為羨慕高門大戶,總想做人上之人,可跟平常人等交往,卻無故意欺壓取笑之心。


    比如說在海上,和士卒們成天聚在一處,吹牛喝酒,都屬平常。


    探問幾句,曉得此人來曆比較簡單,過後讓人查一查也就清楚了,倒不像心懷不軌的樣子,於是放心了許多。


    興致不由就又來了,“你可知俺是哪個?”


    馬周尷尬的笑笑,搖頭道:“之前小人也隻是瞎猜,還未請問貴人高姓?”


    杜伏威笑而不語,王雄誕立即道:“好叫你得知,俺義父乃吳王之尊,你個酸丁能湊上來,也不知哪輩子攢下的福氣。”


    吳王?馬周驚了驚,皇親啊,那還真是尊貴……可皇帝好像沒什麽親戚吧……吳王,聽著耳熟。


    稍一迴想,腦子轟的一聲,我他娘的……吳王杜伏威。


    馬周一個趔趄,差點沒栽地上,卻被杜伏威一把撈住,同時嘿嘿笑道:“挺寬的路,你可得走穩當些,現在是不是有點後悔撞上來了?”


    馬周哪是後悔,那是後悔的連腸子都青了。


    杜伏威來長安還沒幾天,名聲卻已不小,朝中為顯其表率,可謂是廣示眾人,如今街頭巷尾若還不知道杜伏威是誰,那一定會被人恥笑孤陋寡聞的。


    連廟上的和尚們都在私底下議論,說杜伏威崇信佛道,不定什麽時候就能來廟上上香,也好讓大家夥瞧瞧其人模樣。


    論據還挺充分,若無一顆佛心,也不至於扔下基業就這麽跑來長安投靠,為的肯定是不想再起幹戈,生靈塗炭。


    若非佛徒,怎會如此慈悲?


    嗯,朝廷宣傳的很得力,讓其形象頗佳,少有人會拿杜伏威出身盜賊來做文章。


    可馬周才識過人,非是普通人能及,知道自己黴運當頭,才從長安令衙出來沒幾天,就一頭撞上了降唐之諸侯,還是自己上趕著湊了上來,簡直就是自投羅網。


    自古以來,諸侯一旦丟了基業,不管他是怎麽丟的,最後下場都很淒慘,就像南陳後主陳叔寶,病亡於洛陽,那都屬於結果好的,最後卻還是被人上了煬帝的諡號。


    他要是跟在杜伏威身邊,馬周想了想,兩眼一黑,前途無亮啊……


    看著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周圍的家夥們都惡形惡狀的笑了起來,哼,剛才侃侃而談,鄙夷眾人的威風哪去了,不過是一個無膽的酸丁而已嘛。


    說話間已經來到樹林旁邊,杜伏威縱身上馬,低頭看著馬周道:“怎麽樣,還願不願意跟俺前行?俺從來不強人所難……”


    說著話,一邊伸手入懷,掏出幾枚銀幣來扔給馬周,“撞了你一下,又扇了你兩巴掌,是咱們的不對,這就當是給你賠個不是。”


    眾人嬉笑之間,紛紛上馬,馬周看著那一張張麵龐上所帶的輕蔑之意,臉色漲紅,這些年受過的屈辱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之中浮現。


    怒火終於衝破了理智的閥門,隻見他甩手將銀錢擲於地上,一把推開一個千牛備身,翻身上馬。


    “俺馬周就跟大王走上一遭又能如何?”


    杜伏威不由哈哈大笑,得意的想著,激將之法在這樣的年輕人身上真是屢試不爽。


    王雄誕則嘟囔了一句,“酸丁還有些膽色,但義父身邊可不養閑人,隻會陪人吃喝玩樂可不成。”


    馬周正是熱血上湧之時,聞言立即瞪過去,道:“俺有安邦定策之才,廝殺漢隻配給俺牽馬墜蹬。”


    王雄誕大怒,直想上去再給這廝兩巴掌。


    杜伏威心情卻不錯,擺手道:“行了,以後就是自家人,吵吵什麽?馬周,今晚我要在彩玉坊最好的樓子裏飲酒,給我這義子踐行。


    他娘的,這些混賬引俺去了兩次,都不很如意,你來說一家,今晚若還不滿意,就把你押給那些娘兒,讓你瞧瞧仙境是個什麽樣子。”


    眾人轟然大笑,連那丟了馬的家夥都眉飛色舞了起來,吳王是真大方,也是真有錢,沒幾天的工夫已經帶他們去彩玉坊逍遙了兩次,去的都是彩玉坊有名的青樓。


    即便他們家世都還不錯,卻也不敢輕易去那種銷金之地浪蕩。


    馬周……


    才剛意氣昂揚,彷如赴死之士,嗯,在他感覺當中也確實和赴死差不多,杜伏威作為來降之諸侯,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掉腦袋了,他跟在此人身邊,肯定也是兇多吉少。


    現在則是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你不問我怎麽才能逃脫殺身之禍也就罷了,青樓?你竟然問我哪間青樓更好?


    馬周左右看看,漸漸冷靜了下來,智商重新占領高地,心說這莫不是臥薪嚐膽之策,以謀將來?


    一群人上馬離開,見馬周沒說話,王雄誕哼哼兩聲,“瞧他那窮酸樣子,去沒去過彩玉坊都是兩說,還能知道什麽好去處?


    不如咱們去轉轉,選一家最氣派的進去便也是了。”


    隨行之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說起青樓楚館來都是神采飛揚,立即有人接話道:“那可不成,有些樓子隻彈琴唱曲,陪著喝杯酒都扭扭捏捏的,恁不爽快。”


    其他人都是大點其頭,他們可不耐煩聽什麽曲子,到彩玉坊就是奔著登堂入室去的,一群大大的俗人,杜伏威也不例外。


    耳邊盡都是“汙言穢語”,馬周咬了咬牙,想起之前在常何府上陪著那敗家子四處遊逛的日子,他有所矜持之下,立即受到了嚴重的排擠。


    如今……馬周咳嗦一聲,道:“那就不如去紫金樓,紫氣東來,金玉滿堂,據說它後麵的宅子裏奧妙無窮,是個飲酒作樂的好地方,就是不知大王家資幾何,去那裏一趟,可是足夠普通人家數載之用了。”


    杜伏威還就不缺錢財,真算起來,武士彠那樣的大富翁在他麵前也隻有低頭的份。


    隻見他大手一揮,“馬周新來,咱們就聽他的……”


    王雄誕畫龍點睛,“不滿意就把這廝押在樓子裏當奴兒。”


    眾人大笑間,縱馬唿嘯而去……


    ………………………………


    獻降隊伍迤邐來至承天門之外,阿史那容真一身戎裝,已率千牛備身府軍兵等在那裏,左右屯衛和千牛備身府換防。


    徐世績,陳禮請竇建德夫婦下車,過了承天門就是太極宮了,從這裏要步行進入宮城,將由獻捷的徐世績,陳禮,以及左右屯衛大將軍趙世勳,竇琮,以及千牛備身府將軍阿史那容真一同,陪著竇建德直入太極殿。


    此次獻捷儀式並不算有多盛大,卻是依照正規的流程在走,和之前兩次都不太一樣,最後李破要在太極殿正殿當中,於群臣見證之下接見竇建德。


    這對於諸侯而言,是正經的被牽於階下,跪拜求饒,很具羞辱性的一個儀式。


    反之,對於大唐來說,則標誌著一場傾滅諸侯的重大勝利,無論秦漢魏晉,每逢開國之戰,大多都會有這樣的場景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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