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伏威想辦學,困難可不少,一來不能和長安書院爭鋒,二來生員也是個問題,三來還得有朝廷令喻。


    等等等等,可不是光有錢就能成事,一個不好落得個邀名於世,圖謀不軌的名聲,那還不如把家資都捐給長安書院呢。


    當然了,杜伏威可不傻,拍皇帝馬屁,反而拍到馬腿上的事情他才不做。


    ……………………


    來觀望河北降人的有心人可不止杜伏威一個。


    馬周亦是其中之一。


    馬周是清河人,自年前陪著左禦衛將軍常何的兒子去參加長安書院的文會,半路上被人截下,送到了長安令衙。


    左禦衛將軍常何的兒子直接被打了板子,還在長安令衙中被關了半個多月,家人怎麽請托求情,長安令長孫無忌就是不放人。


    在馬周看來,不大點小事卻遭如此重處,絲毫沒有顧忌左禦衛將軍常何,一個是因為倒黴的遇到了千牛備身府的人,另外一個也許是長安令長孫無忌想要立威所致。


    不管怎麽說,他們都是倒黴透頂,十分像是掉進了別人挖好的大坑裏麵。


    經了此事,馬周徹底認識到了長安的兇險之處,達官貴人聚集之所在,可不能太張揚了,不定什麽時候一個路過的就能給你來一下,甚至於你連得罪了誰都不知道。


    像左禦衛將軍常何這樣的軍中上將的家人都是如此,何況是其他人了。


    他離開故土遠來長安時,一路跋涉,曆盡艱辛,幾次都差點被人捉了去燉成兩腳羊,可謂是兇險異常。


    那時支撐他的就是一腔的不甘,想要出人頭地給家鄉那些“惡人”瞧瞧。


    可在長安令衙中被關了二十多天,還留下了“案底”,他就有點蔫了。


    這還不算,常府被折騰的不輕,家人惶然之下,把他們這幾個陪著郎君出去胡鬧的幕僚都趕了出府。


    於是馬周隻能繼續到城中的寺廟中過活,精神和肉體上都備受打擊。


    今日聽聞河北降人到了,他心有所動,便來此觀瞧一番,畢竟他是河北清河人嘛,雖然他一直覺著清河沒好人……


    好在他在常何府中頗受優待,有了些積蓄,不然照他剛來長安那會,走在大街之上,肯定得被人當做乞丐。


    眼見著車馬在眼前行過,馬周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戚戚然之外,卻也沒太多的感觸,一群的廢物,被人捉來長安也是應該,可惜沒能見到崔氏,張氏等世族中人的身影。


    這些人越狼狽,馬周就越高興。


    清河乃名門輩出之地,以張氏,崔氏,竇氏為首,其餘諸如房氏,戴氏,溫氏等,大大小小的家族無數。


    他們大部分在衣冠南渡時都走了,可郡望之名卻留了下來,大多都還奉清河為祖籍,有些大族的根基也還留下一些,那些人在郡中趾高氣揚,馬周沒少受了他們的欺辱。


    少年孤苦,飽受磋磨之下,馬周年紀輕輕,其實心性上已經有些偏激,不然也不會大老遠的跑來長安尋找機會。


    他所在的位置離著杜伏威一行不遠,那群人一來就被他注意到了,看衣著,觀行止,馬周就知道那必是京中權貴。


    雜在百姓當中看熱鬧,肯定又是些無事生非的家夥。


    馬周下意識想要遠離他們,他被常何家的敗家子坑的不輕,本來他還在等著朝廷開科取士時,看看有沒有機會憑文章入仕。


    如今他卻先在長安令衙留下了案底,也就絕了他們這方麵的心思。


    像他這樣的人想要參加科舉,就必須身家清白,另外朝廷開科,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報名參加,要有引路之人方可。


    兩方麵他現在都不具備,所以近日即便確實如他所料傳出了要開科取士的風聲,他卻也無可奈何,隻能眼瞅著機會從眼前溜走。


    ……………………


    想到這些,馬周不由咬了咬牙,注意力已經完全從經過的車隊上麵轉移開來,他慢慢的挪動腳步往那邊湊了過去,直到有人擋在了他的身前,是那人的從人。


    馬周站定,一邊裝作看熱鬧,一邊豎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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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的聲音分外的嘈雜,時不時的有人還歡唿幾聲,好在那兩人聲音不小。


    南人……馬周不由皺了皺眉頭,吳儂軟語怎麽會有娘老子夾雜其中?聽上兩句,再偷偷瞧瞧那兩人的樣貌,馬周終於確定,這應該是兩個冒充南方人的山東人。


    就是離著還有點遠,這人的隨從眾多,還都帶著些軍旅的痕跡,死死把人攔在外麵,不然多聽兩句可能就知道那兩人的來曆了。


    當然了,看那兩人的形貌,應該是軍中之人?大唐正在開國之年,尤重軍功,軍中也盡多豪傑之士,許能攀附一下?


    他如今處境淒涼,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隻稍一琢磨,又見車隊過了許多,應該差不多了,機會難得,於是便悄悄抽身出來。


    左右瞅瞅,他這人自小聰慧,經的事又多,和平常的讀書之人完全不同,能拉的下臉來,想了想便已經有了主意。


    他不信這些人是走過來,於是往周圍觀瞧,他在長安已經有三四年了,對長安十分熟悉,記得隔著一條街應該有一片樹林,立即便往那邊走去。


    走了片刻拐過街角,探頭看看,果然有一些馬匹出現在樹林前麵,正有幾個人在那裏照看。


    馬周心中一定,盤算著之後該怎麽行事,又該如何說話,之外就隻剩下等待了。


    那邊杜伏威也已看完了熱鬧,一邊跟義子說著話,一邊在眾人簇擁之下大搖大擺的行了過來。


    一晃神間,街角有人急匆匆的走了出來,一頭便撞在了一個從人身上,也不見怎的,那人哎吆一聲,噗通一下便狠狠摔在地上,一群人被嚇了一跳。


    撞人的侍從退後兩步,無辜的迴頭看向其他人,立馬開始叫屈,“大王,這可不怨俺,他自己撞上來的。”


    古代版的碰瓷就此上演。


    杜伏威嘴角抽搐了一下,看那樣子,聽那聲音,摔的挺狠,看人躺在地上不動,心說不會摔死了吧?


    他瞅瞅周圍,下意識的就起了歹念,這裏也沒人,把人拖進小樹林裏埋了……


    一條人命在他眼中真不算什麽,要是在江都,別說不是他的錯,就算是他錯手殺人,誰又敢來尋他的麻煩?


    隻不過現在到了長安,他就不得不把戾氣收斂起來,於是暗歎一聲倒黴,正準備說話,王雄誕已經上去把人翻過來,熟練的探了探鼻息,同時心裏也在尋思,人要是死了就扔到小樹林裏去,或者安個刺殺吳王的罪名什麽的。


    所謂戰亂時節無好人,由此也就可見一般了。


    當然了,貴族們碰到此類事情大體反應也不會差到哪去……


    “沒死,隻是暈過去了。”王雄誕道了一句,然後論起大巴掌便給了那人臉上來了兩下,肉眼可見的臉就紅腫了起來。


    遭到粗暴對待的馬周順勢醒轉,先是一個懶驢打滾,離著王雄誕遠了些,才慢慢爬了起來,心中大罵,這人好生粗暴……山東野人果然名不虛傳。


    摸了摸臉,揉了揉老腰,按照已經擬定好的劇本,虛弱的慘叫了幾聲,勉強起身,躬身一禮,“小人衝撞了貴人,實在該死。”


    開口就是軟話,這是他在常何府中時總結出來的經驗,長安城中的貴族頗為蠻強,大多吃軟不吃硬,小人物碰到他們,梗著脖子上去,多數要掉了腦袋迴來。


    “原來是個酸丁。”王雄誕上下打量了馬周幾眼,話說的不很好聽,可態度卻緩和了許多,這年月讀書識字的人可少,大部分都是貴族,像馬周這樣全憑自身努力,而得有學識的人用鳳毛麟角來稱唿也不為過。


    因為這些原因,人們對讀書人的崇拜也就理所當然,可在當世你要沒有家世支撐,讀書越多,受到的排擠也就越重,馬周在家鄉的遭遇就是明證。


    因為世族對知識的壟斷是全方位的,那些漏網之魚自然也就成了他們的重點打擊對象。


    見他無事,一行人就準備離開,馬周既然存心攀附,想出了這麽個偶遇的主意,還挨了兩巴掌,哪會這麽放人離開。


    “這位將軍可是剛從西北迴來?”


    杜伏威一下停住了腳步,心說剛想去算命,就碰到個能掐會算的?運氣不錯……


    可立馬就有從人附在他耳邊道:“大王,剛才這人好像就在咱們旁邊,許是聽到了大王和司馬說話。”


    杜伏威笑笑,上前兩步扒拉開王雄誕,笑道:“猜得還挺準,那你瞧瞧我又是何來曆?”


    他如今閑著沒事,尋些樂子還來不及,既然樂子自己找上門來,他自然不會放過。


    而馬周也不是算命先生,更無神通,猜王雄誕從西北迴來,也隻不過是剛才隱約聽到了靈州的名字,再瞧瞧王雄誕的模樣,哪還猜不到此人去過靈州地界?


    而語出驚人,才能得人側目,正是幕僚最基本的素養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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