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鴻臚寺卿李道宗奏表。


    李道宗在奏表中彈劾戶部侍郎高慎等人不經有司,屢屢密會突厥使者,似有不軌之行雲雲。


    三個人看完之後麵麵相覷,都略有尷尬。


    突厥使節阿史那牡丹來到長安的時候,挨個的拜會了他們這些朝中重臣,大家都會盡量避嫌,不與突厥來人私會,說話時旁邊都有鴻臚寺的人陪同。


    阿史那牡丹走後,她的一些從人便留在了長安,賃下屋宅,準備在長安常駐,就像是後來駐外使節一般。


    普通的兩國間的交往都會通過他們來完成,而李破其實也早就在王庭派駐了一些人。


    實際上他們既是兩國交好的證明,又是刺探別國軍政事宜的諜探,至於他們能發揮多大的作用,那就要看他們的交際能力了。


    鴻臚寺彈劾戶部侍郎高慎,可能就是因為高慎和這些突厥來使往來的太多,又沒有申請鴻臚寺官員的陪同和記錄……


    如此非議對於高慎這種大貴族而言,除了證據不足之外,還讓人有無事生非的感覺。


    溫彥博遲疑半晌,才道:“至尊就是為此而惱怒?依臣看……他應不至於有裏通外國之嫌,詔人查明即可,或是將高侍郎叫到禦前詢問,任其自辯,再斥責上幾句也就完了。”


    其他兩人暗自點頭,一封捕風捉影的奏表可搬不倒高氏閥主,不然長安哪有那麽多顯赫門戶?早就被人殺光了嘛。


    而讓他們極為疑惑的是,如此小事,為何會激怒皇帝?不至於啊……依照皇帝的性情,每每謀定而後動,既然說到了高慎,就是說還有其他的故事?


    高慎,渤海高氏啊……幾個人心念轉動間,都是沉甸甸的。


    李破看上去餘怒未消,也一如三人所料,道:“若隻如此也就罷了,畢竟隻一人之言……但高慎屢屢提議開通邊市,想與突厥來往之意昭然若揭,我還聽說,他私下裏已經組了些商隊……


    哼,高氏門閥高峻,不說別的,隻說他家屯糧就足夠成安滿城百姓吃上一年半載的,還缺區區財貨?那他組成商隊要去北邊做什麽?


    我在雲內時為何阻斷商路?蘇元宰,你那時也在,知道當時的情形吧?”


    蘇亶現在是一腦門的官司,戶部侍郎高慎那在戶部可不是擺設,高氏在戶部經營多年,盤根錯節間不是鬧著玩的……一旦動了高氏閥主,戶部的前景可想而知。


    聽皇帝說到商隊,他或多或少有了些明悟,近來戶部好像是在傳高慎支持開放與突厥的邊市,任由商隊往來。


    也就是說鴻臚寺李道宗的奏表並非空穴來風,李道宗……矛頭直指高氏閥主……隴西李氏不比以前,自顧不暇之下卻還要去和渤海高氏碰一碰嗎?這是什麽緣故?


    因為高元的事情讓兩家有了仇隙,之間發生了些什麽事故嗎?


    一邊緊張的想著事情的前因後果,想要厘清其中關節,嘴上一邊則道著,“那時自然是因為邊地空虛,突厥有了南下牧馬之意,並代的一些人因突厥勢大,紛紛獻媚於漠北。


    突厥一至,有此等人作為內應,情形將不堪設想,至尊遂率人斷了商路,阻其往來,稍扼局麵。”


    李破輕輕一拍桌案道:“就是這個道理,高氏不為逐利,那他派人去突厥做什麽?難道想引突厥南來,助其成事不成?”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楊恭仁這時道:“至尊息怒,高慎此舉確實不妥,可卻皆隻謠言而已,即便查實,也……”


    說到這裏,他微微搖著頭,意思十分明白,高氏這樣的大閥,想要搬倒他的閥主可不容易,那幾乎就是在踹高氏的大門,會引起一連串的激烈反抗,不然的話,曆代皇帝們也不會對大閥如此忌憚。


    蘇亶也點頭附和道:“是啊,大軍在外征戰,此正非常之時……若戶部生出動亂,很可能會影響戰局啊至尊。”


    溫彥博大致上也是如此想法,一個高慎不算什麽,可牽一發而動全身,渤海高氏,名聲顯於天下,根基不是那麽好動搖的。


    他這個時候好像有些理解皇帝的憤怒了,怒其行,卻又忌其勢,對於一個帝王而言,確實不是什麽好的感受。


    想到這些,自以為抓住了關鍵,他正想借著其他兩人的話茬勸皇帝忍耐一時,等天下大勢分明之後,再與高氏計較不遲。


    但那邊李破已經道:“朕知道高氏是哪個,不用你們來提醒,深夜召你們前來,就是要你們有所準備,尤其是戶部……風浪起時,動蕩在所難免,便如你們所言,前方戰局正在膠著之時,不能影響了大軍後勤輜重。


    你們都是晉陽舊人,要穩住局麵,戶部若有何差池,蘇元宰你可難辭其咎……”


    看著三個人神情凝重,尤其是蘇亶像吃了黃連一樣的模樣,李破嘴角終有勾出一點弧度,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也不用太過憂慮,朕已有布置,你們呢,隻需按部就班,做好準備,所有事皆秉公處理,便可無事。”


    說到這裏他指著那封奏表道:“便如這奏表,直接呈送中書即可,想來蕭侍郎會給出一個應有的態度來。”


    楊恭仁還差些,聽了這些心裏越來越是狐疑,山雨欲來的感覺籠罩於心頭久久不去。


    而溫彥博和蘇亶跟了李破多少年了,這時便都納過悶來了,先前的惱怒八成是做給他們看的,那是一種姿態,告訴他們自己非常惱火,此事必須要有個令人滿意的結果,以免他們會錯了意。


    之後皇帝態度則越來越是篤定,那也就意味著事態在皇帝掌握之中,不需他們過於操心,到了這裏,兩個人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溫彥博心中漸漸安定,皇帝從不無的放矢……那之後他要做的就很簡單,涉及到高氏的事情,從重從嚴處置即可。


    他唯一有些擔心的就是皇帝對高氏做的太過火,讓其他關西大閥生出自危之心,那他們入到關西這一年多來的努力就都付之東流了。


    蘇亶和他想的不一樣,皇帝要對付高氏……之前他可看出什麽端倪,看看其他兩人的樣子也是如此,那皇帝又是通過什麽人來布置的呢?鴻臚寺卿李道宗是其中一個?


    這無疑讓蘇亶生出了濃濃的危機感,皇帝不再信任他們了嗎?


    要知道高慎可是戶部侍郎,在他戶部轄下……他這個戶部尚書竟然沒收到任何的風聲,難道他是擺設不成?


    …………………………


    宦官們舉著燈籠在前麵引著路,溫彥博三人在後麵並肩而行,各個精神亢奮,卻又滿腹心事,看來今晚是不用睡了。


    臨到出了宮門,蘇亶才低聲道:“兩位若是無事,不如隨我一起小聚一番?俺那裏有壇好酒正待來客,咱們飲上幾杯解解乏累?”


    其他兩人不約而同的抬頭看了看天色,都大半夜了,反正迴去也睡不著,而且之前皇帝的一些話模棱兩可的,讓人捉摸不透,不如跟人商議一番,說不定就能理清頭緒呢。


    溫彥博率先點頭,“酒就不用喝了,明天還有諸多公務,可不能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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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楊恭仁也笑著應了,“那就打擾元宰了,俺年歲老大,熬到現在已是頭暈眼花,之後說錯了話,二位可莫要見怪啊。”


    ………………………………


    高氏主宅。


    高惲被捉往長安令衙的消息很早就傳到了這裏,他那堂弟剛從他這裏飲了酒出去就遇上了成國夫人一行。


    高惲什麽德性高慎自然曉得,得到消息之後倒也沒當什麽大事,聽到堂弟被打了個半死的時候,高慎還很惱火。


    你個前朝皇後竟敢當街毆打高氏子弟,還當這是前隋嗎?也就是看在蕭氏的麵上不跟你計較,不然的話,一定要讓你曉得高氏豈是你一個女流之輩能夠招惹的了的?


    他的幕僚倒是勸他向蕭禹致以歉意,他勉強答應了,畢竟確實是他高氏理虧嘛,可他高氏子弟當街被毆,還被抓去了長安令衙又怎麽算?


    想想蕭禹曆來的嘴臉,高慎心裏雖有些畏懼,可作為高氏閥主,他又有了實實在在的底氣,不想高氏被蘭陵蕭氏給欺負了。


    顯然高慎警惕性不高,大晚上的也不好托人去給高惲求情,隻能讓人持著他自己的拜帖去長安令衙要人。


    他的意思是其他事容後再說,先把人放了才是正理。


    長孫無忌沒有硬頂,讓人迴複高慎,容他們商量一下再做定奪。


    高氏的人不疑有他,迴稟了高慎,高慎也覺得沒什麽,於是睡了一晚好覺,第二天一早照常上衙,並派人出去托兩個人情,去長安令衙說項一番。


    這對於高氏而言都是小事,四麵漏風的長安令衙可關不住高氏子孫,也就是前兩年高氏倒黴,出了一對奇葩父子,讓高氏丟了些人。


    如今的高惲……也並不差那父子什麽,好色到當街去強登成國夫人的車駕,你說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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