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偏殿。


    時節已值盛夏,李破也不願再出去走動,隻在太極殿中處置政務。


    此時他正在仔細的覽閱著前方傳迴來的戰報。


    尉遲恭率大軍主力進入了南陽郡,不出預料的在南陽和周法明陷入了僵持當中,算算日子有五六天了。


    戰報上寫的簡單,隻說大軍正在攻打南陽,可李破領兵多年,想想就知道前方戰況應該非常殘酷。


    這種為爭奪一城一地的戰事,很容易便會進入到消耗戰的節奏當中,現在時間還短,時間如果拖的太長,唐軍將麵對越來越不利的局麵。


    李破現在隻能寄希望於唐軍的戰鬥力,盡快攻下南陽,或者前方將領們的頭腦足夠清醒,尋找別的辦法取勝,不要跟周法明在南陽對峙太長的時間。


    如果是他親自領兵現在會做什麽呢?退迴河南還是想其他的辦法?


    想不太出來,領兵作戰先要製定大略,然後按照既定的方略進行戰術布置,可敵人不會按照你的劇本來演出,於是領兵之人便要臨機決斷。


    判斷一位將軍是否稱職,要看他做的方略如何,部下是否膺服於他,而要看這人能不能稱之為名將,那就要看他臨敵時的變通了。


    所以李破並不好給前方將領們下令,讓他們如何如何,無數的例子都證明,那樣的瞎指極不可取。


    而且從長安到南陽,路途遙遠,你想從長安接過指揮棒……還是別做夢了。


    蜀中的三位大將軍就比較讓人省心,率四萬餘大軍出益州,先至合州,隨即分兵,宇文鑊領五千軍趨通川。


    李靖,張倫領兵則順漢水南下攻石鏡,取巴縣……益州陷落以後,這些地方雖還未降,卻也無力再抵抗大軍攻伐。


    信州總管柴紹,和張鎮州兩人也都無暇顧及他們,所以大軍一到,郡中官吏,守軍便紛紛投順。


    也就是蜀中地勢多變,道路艱難,不然的話這些地方早就降了,也不用等到現在。


    實際上,大家看的無非就是唐軍先到,還是梁軍先來而已。


    大軍順水過涪陵,豐都進入了巴東郡。


    到了這裏,他們終於遇到了比較有力的抵抗,因為離著夔州已然近在咫尺。


    大軍攻臨江,戰有兩日,破之,殺敵千餘,虜獲不多。


    最新到的戰報是兩人已經駐軍雲安,與夔州遙遙相望了。


    李靖和張倫進軍很快,等到宇文鑊前來匯合的時候,他們已經進兵夔州,開始了夔州爭奪戰。


    夔州為蜀中門戶,不管誰占下了這裏,都會擁有自由出入巴蜀的特權,為了爭奪夔州,李淵和蕭銑在此糾纏長達數載,夔州更是兩易其手。


    如今柴紹投了蕭銑,夔州再次易主,李靖和張倫麵對的就是柴紹和張鎮州的近八萬大軍,戰局看上去還是比較兇險的。


    ………………………………


    可以說,兩邊的戰場都進入到了僵持階段,好像短時間內應該分不出勝負,李破在太極殿中瀏覽著戰報,不斷的告訴自己要耐心些,不要生氣,不要發火,那對身體不好。


    正巧有人強行插隊湊了上來供他出氣。


    其實前方戰事膠著,正逢緊要關頭,李破並不想多事……尤其高氏乃長安大閥,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現下並不是跟他們計較的好時機。


    可高氏和獨孤一旦合起夥來,那問題就比較嚴重了,如果高氏還可以說是北齊餘孽,來關西也沒多少年的話,那獨孤就是地道的關西坐地虎了。


    在聽聞高慎和獨孤修德一起密謀了很久,中間還有蕭氏子弟參與,李破可謂是殺心大起,若給他們時日從容布置,那很可能就不是去北邊做點生意的事情了。


    尤其是高氏在戶部經營多年……一旦三心二意起來,他們會做出些什麽來?會不會學獨孤懷恩那樣給前方大軍斷糧?


    可以說,高慎的一隻腳已然踏出了懸崖,李破不介意在背後狠狠再給他加上一腳。


    也正因為這並不是一個對付高氏的好時節,所以作為皇帝的他還需要做一番布置,不然的話,拿下罪證,直接砍下高慎的頭顱多有震懾力?


    …………………………


    李破讓人送來些茶湯,一邊飲著茶一邊想著事情,目光在殿中無意識的掃過,正好看到諫義大夫魏征在那裏杵著,眼睛也沒個焦距,也不知在想什麽美事呢。


    作為門下省的諫義大夫,魏征經常出沒於太極殿中,因為時常見麵的緣故,李破都快忘了這廝在後來有著老大的名聲,很多名臣大將都比不過他呢。


    可還是那句老話,見慣英雄亦常人……在李破看來,魏征並未表現出與他將來名聲相匹配的特異之處,反而覺著這廝有些懶惰,一副甘於平凡的樣子和元朗那廝分外的契合,怨不得這兩人能勾搭到一處呢。


    李破招了招手,魏征沒動彈,李破咳了一聲,那廝還沒動靜……起居注薛元敬眨巴了下眼睛,有些發呆的看著魏征,覺著這廝要倒黴了,自己是不是應該提醒他一下呢?


    還是當值的楊續跟隨李破日久,膽子要大一些,起身上去拉了拉魏征的衣袖,低聲嘀咕了兩句,魏征這才如夢初醒,驚恐之下緊著湊到皇帝身邊,連連請罪。


    李破咬了咬牙,他身邊的人都曉得他這些時日心情不好,這廝竟然還敢在當值的時候溜號,真是不知死的很了。


    李破臉上露出笑容,慢慢變得燦爛,楊續和薛元敬趕緊都低下了頭,同時為魏玄成默哀。


    魏征自然曉得皇帝的“壞習慣”,頓時被唬了一跳……


    隻聽李破說道:“汝為諫義大夫已逾半載,可記得勸諫過朕幾次?”


    魏征背後冷汗直冒,知道今日答對的若不能讓皇帝滿意,很可能就要被罰,這幾天皇帝的心情不好,肯定罰的很重……這可太倒黴了,他也隻不過是想了想房玄齡迴京述職,今晚邀他相見,也不知到時說些什麽?


    他正想著把房玄齡拽去煙花之地,看看這廝是不是如傳聞般懼內如虎,沒想到的是接下來他自己先就有了麻煩。


    心念電轉間,魏征答道:“至尊向來英明神武,臣才疏學淺,不知有何可以規勸之處,天子聖明燭照,不能因此而怪罪於臣下呀。”


    李破仔細琢磨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是被人勸諫了一下,人家是在說,您可不能因為自身的錯處少,就怪罪咱們沒有多多勸諫您吧?


    勸諫的同時還小拍了下馬屁……讓李破越發覺得不能盡信於史書,文人修史的時候有時候就是講故事,有很多他們自己臆想的東西。


    眼前這廝改換門庭多次還能活的好好的,油滑之處可見一斑……他娘的都敢在皇帝麵前打盹溜號了……


    臉上笑容漸淡,說明火氣來的快去的也不慢,所以說這語言的藝術啊,有時候是可以救命的。


    “你倒是會說,我要是怪罪了你,是不是就不那麽聖明了?”


    魏征鬆了口氣,連忙道:“微臣不敢。”


    李破不再跟他較真,君前失儀,巧言令色,魏征魏玄成很有些奸臣的樣子呢……這說明什麽,說明他不如李世民嗎?


    想到這裏,他不由有些氣悶,良久才幽幽道:“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還是希望你們能在我麵前暢所欲言,便是言有不當,我也不會怪罪你們。


    天子受萬般寵愛,生民敬仰,可天子也是人,是人就會犯錯,若無人在旁時常規勸,那怎麽行呢?久而久之,難免一意孤行,威福自專,到時天子的名聲不好了,臣下們難道就能有好名聲不成?”


    這話一出口,魏征先就詫異了一下,先是迅速的抬頭瞧了皇帝一眼,估計是在琢磨,這麽有道理的話,皇帝……是從哪聽來的呢?


    本能反應,無關其他,如果讓李破曉得他的心聲,定要跟他好好算算賬本。


    接著魏征便垂下頭,誅心之言足以讓他惶恐不已,作為門下省的諫義大夫,常常隨侍於皇帝身邊,卻一直未能履行職責,真是好不羞慚。


    殿內的其他兩位也坐不住了,都站起身來躬身聽訓,同時心裏把魏征魏玄成罵了個狗血淋頭,按照規矩,過後上書請罪是免不了的了。


    李破瞧著他們的樣子,心情有所好轉,甚至有些得意……擺了擺手,埋頭又開始處置起了政務。


    魏征蔫蔫的迴去侍立,心說皇帝度量確實很大,從沒有跟他們這些臣下疾言厲色過,就是心意難測了些,那他以後是不是該多說些話呢?


    可皇帝聽到那些不好聽的真的不會怪罪於人嗎?鬼才信呢,李淵父子向稱寬厚,能納人言,可愛聽的其實還是好話。


    唉,明君之下,盡多白骨啊……


    想著想著,他又走神了。


    長孫順德入見的時候,殿中一片安寧,魏征幾個屏氣凝聲,宮人們躲在角落裏縮緊了身子,都在暗示著皇帝那不美妙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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