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沒有見笑的意思,而是讚許道:“你於大局及細微處皆堪稱道,又熟於戰陣多年,將來必定有所成就……朕也屬意你去軍前效力。”


    徐世績不自覺的便咧開了嘴,正要謙遜兩句。


    李破則接著道:“但你新婚不久,我也不能不近人情,迴去好好與妻子相聚,等待兵部調令吧。”


    徐世績毫不猶豫的應了,剛結了親確實不能就此離開,若是惹惱了妻子,到宮裏跟皇帝一說,不定他就永遠待在京師了。


    聰明人就這點好,響鼓不用重錘。


    李破也沒刻意的拉著他說什麽家常,該說的事情說完了,便放了他離去。


    老丈人,妹夫都用了起來,這是除了陳孝意,溫彥博,蘇亶等晉陽舊臣之外最可信任的兩個人,與他有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勢,和竇誕等人之餘李淵是不一樣的。


    竇誕等外戚沒了李淵是聲勢大損,可他們還有家族和人脈為後盾,李淵敗亡之後還可更改門庭。


    李靖和徐世績沒有多少家族助力,上了船就隻能隨船而行,下不去了。


    想到這裏,李破稍有些得意,他可比李氏父子值得依靠多了……他將這兩位都安插進了軍中,將來可以依其軍功而擢升其位,以保軍權不會旁落。


    其實吧,這一點他並不太擔心,軍中將領們大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一二十年之內不會有什麽人能夠動搖他在軍中的威信。


    軍權在握,為政之上便能遊刃有餘,即便有人三心二意,也鬧不出多大的亂子,因為沒有了太子啊,秦王啊之類的添亂,皇帝的威權會得到極大的提升。


    而且一年來他極力的在拉攏關西門閥,盡量對新舊臣子們的權力做出平衡。


    像蕭氏,長孫氏,高氏,竇氏,蘇氏等都漸漸歸心,隻要繼續維持住進取的勢頭,早晚關西世閥都會在他麵前低頭俯首,不敢再有他想。


    …………………………


    打發走了徐世績,他細嚼慢咽的吃了個肚圓,才溜達著出了兩儀殿,去太極殿辦公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召了尚書右仆射溫彥博來見。


    溫彥博還是老樣子,公務繁忙,除非有事等閑不會離開尚書省,入宮覲見的次數都趕不上中書侍郎蕭禹。


    李破一直很欣賞的也是他這一點,萬事為公,從不以皇帝近臣,功臣,舊臣等虛榮的名望自居,和門下省兩個競相爭寵的老狐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溫彥博很快就到了,施禮落座。


    李破就笑道:“前幾日太原郡守王祿傳信過來,說趙國公身有微恙……他年紀大了,還要擔憂國事,很是辛勞,你們這些舊日同僚也需關心一下,莫要總忙於政務,忘了人情。”


    溫彥博本是一副聆訓的架勢,聽了這個也放鬆了下來,“一年不到,恍如隔世啊……陳公與臣也通了幾次信箋,臣也勸他莫要過於勞累,可他哪裏會聽?


    冬末的時候,他還想去雁門見一見宇文總管……怕是想故地重遊一番,看一看雁門之下的百姓過的怎麽樣了。


    宇文總管聽了也是為難,遂到晉陽與他相會,還被他埋怨了一通……至尊您說,臣等離著這麽遠,又怎麽能勸得動他?”


    說到這裏,溫彥博歎息一聲道:“趙國公兢兢業業,勤勞王事,實臣等之楷模也。”


    李破斜他一眼,心說陳老頭還沒死呢,你就給人蓋棺定論了?不過想到陳孝意年歲那麽大了,前些日子卻又要弄什麽故地重遊……心裏不由揪了揪。


    皺眉道了一句,“要不將他接到長安頤養天年算了……瞧瞧人家郫國公,日子過的可正經興旺著呢。”


    溫彥博瞅瞅皇帝的模樣,心裏由衷的替陳孝意高興,皇帝念舊,對老臣如此看顧,實在令人欣慰而又感激,追隨在這樣一個皇者身邊,又有什麽好為自身擔憂的呢?


    嘴上卻勸道:“路途遙遙,趙國公怕是受不得往來顛簸……他若知曉至尊的一片心意,感激之餘,也定不會讓至尊太過掛懷。”


    勸了一句,轉頭便又道:“郫國公本就有長壽之相,門徒眾多,事事順遂,又得至尊縱容,足夠他再向老天邀壽十年二十年的了,臣等和他真是比不得呢。”


    話裏隱約透出一股酸氣,和陳孝意的論調極為相似,看來這年月老壽星走到哪都要惹人嫉妒。


    其實陳孝意年歲也至古稀,在此時無疑屬於高壽之人,比之何稠並不遜色多少,何況職位上比何稠還要高些。


    李破也笑了起來,他是真心希望兩位老臣能活的久些,這年月盡多短命之人,總該有那麽幾位例外吧?


    之外他則在想著,陳孝意確實也該卸任榮養了,等過上一兩年,看看天下的局勢,再尋摸一下能夠繼任並代總管,替他把守北邊門戶的人物。


    而陳孝意如果卸任,那麽宇文歆也該迴朝述職了……


    到了那時,希望已經平了竇建德,蕭銑之輩,內亂即平,外敵也就凸顯了出來。


    西北諸族,吐蕃,北邊的突厥,東北的高句麗,南邊還有百越族類,全都是大唐潛在的敵人,唉,環境還真是惡劣啊。


    又和溫彥博說笑了幾句,手指敲擊著桌案終於說起了正事。


    “今年的事情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依次施行即可,吏部的人事你要盯緊一些,皇莆尚書性情耿直,為官清廉,這都是他的長處,可為國選才,不能守殘抱缺,要曉得人無完人,取其長避其短的道理。”


    溫彥博連連點頭,皇莆無逸是他舉薦的,自然要負有責任,而且皇莆無逸的行事做派,未必得皇帝心意,這是有所預料的事情。


    皇帝用人看似隨心所欲,實則眼光精道,慮有長遠,往往會於平常處顯神奇,比如說那遠在姑臧的涼州總管範文進,他怎麽都想不通,皇帝當年是如何在眾人當中選中的此人。


    當時看那人也隻平平常常,可去到西北就掀起了滔天風浪,溫彥博自問也沒那麽大的本事。


    再就是雲定興,那樣一個憊懶之人,受眾人唾棄,可皇帝不但用了他,還用的很好,其人在工部尚書位上,還真就挑不出太多的毛病,更在大軍渡河時立下殊功。


    皇帝的用人之道,與皇莆無逸信守的那些條條框框大不一樣,皇莆無逸自然難以讓皇帝滿意。


    “皇莆仁儉既然難稱其職,不如另調他位,再選賢能之人任之,豈不是好?”


    溫彥博想來想去,他一個尚書右仆射政務堆積如山,還要看顧吏部諸事,不如幹脆將皇莆無逸給換了,順便也能免了他舉薦失措的後患。


    你瞧瞧,溫彥博也非完人,做事難免有其私心的。


    李破擺了擺手笑道:“讓你盯著一些,可不是說皇莆尚書有何過錯,如今朝局還不算穩當,應該重用像皇莆尚書一般廉能為忠的臣子,可正朝綱,亦可安人心。


    你看朕什麽時候以個人喜好來用人了?”


    溫彥博一下就後悔了,緊著低下頭用手揪了幾下胡子,來緩解自己的尷尬,他剛才說的話是真多餘,枉做小人不說,還一下被皇帝撈住了尾巴,並狠狠拽了一下。


    對溫彥博,李破有著極大的耐心和寬容,稍稍教訓了一句便換了話題,“和往年一樣,今年戰事在即,尚書省要知道孰輕孰重,除了耕種之事外,兵部乃重中之重,其餘能緩的就緩一緩。


    朕有預感,今年一戰過後,明年局麵將大有不同……封倫前些時跟我說,天下疲敝盡顯,一兩年之內或可掃平諸侯,還天下人一個清淨,我盡管不太相信,可今年各處傳來之消息……”


    說到這裏,他搖頭失笑一聲,一種天命在我的感覺縈繞心頭久久不散,可他卻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作為尚書右仆射,溫彥博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沒那麽樂觀,但和以往一樣,他對大唐……嗯,倒不如說是對皇帝有著無比堅定的信心。


    “至尊盡可放心,這些年來年年皆有戰事,臣等早已習以為常,斷不會誤了大事……隻盼天下能盡早歸於一統,百姓們安居樂業,臣等亦可安享富貴矣。”


    李破哈哈一笑,“朕倒也想安享富貴呢……唉,往年戰事皆在軍前,這一次怕是坐觀眾人爭功了,總有些按捺不住的樣子,還真是勞碌命啊……”


    他這話可把溫彥博嚇了一跳,抬頭緊著看了看皇帝的臉色,再琢磨了一下話茬,這才又安心下來。


    皇帝和漢王可就不一樣了,漢王坐鎮軍前可以振奮軍心,皇帝到了軍前多數要給將軍們添亂……禦駕親征的皇帝沒幾個有好下場的,比如說楊廣……


    即便放鬆下來,他還是得勸兩句,“至尊萬金之軀,不敢再臨矢石,漢祖有白登之圍,楊廣怯於遼東,此皆前車之鑒,至尊可千萬莫要忘記。”


    你說話可真不中聽,我也隻是開個玩笑……漢高祖也就罷了,俺還去白登山憑吊過他,楊廣那廝荒唐狂悖,怎好拿來相比?


    莫不是剛才說你兩句,就拿這話來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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