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間,南邊早已春暖花開,可在北方依舊一片蕭條,隻不過北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空氣中也有了溫潤的氣息,前幾天還下了場春雨,看來離著萬物複蘇的時候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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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長的糧隊緩慢的行進在官道之上,馱馬拉著糧車吱吱扭扭的製造著噪音,車夫們坐在車轅上時不時的吆喝兩嗓子。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這年月路途之上可不安靜,不管是不是官府的隊伍,隻要疏於防範,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前幾年李淵在時,就有高氏子率兵在金州附近屢屢劫奪官軍押運的糧草,最後被屈突通,許紹等人率兵清剿,同時也令當時的戶部尚書高元很是狼狽,後來他被免職其實就種因於此,連家裏人你都管不好,你說你還能做什麽?


    有鑒於此,來往於蜀中,關西的糧隊不論車夫還是護衛的兵卒,各個提刀帶箭,一副隨時準備開戰的樣子。


    糧隊緩緩進入到了京兆地界,路過界碑的時候,車隊的人們騷動了一下,爆發出一陣陣的唿哨聲。


    從成都到京兆的路途可不近,也不很好走,其實蜀中要運往關西的糧草一般都會先到漢中,然後再分批的運往隴西,金州等地。


    然後再由隴西,金州的人押運到西北和京兆等地,這次因為情形比較特殊,所以糧草從錦官城起運,一路經綿州,劍門,利州,金州等地出蜀,直接來到京兆。


    足足用了二十多天,也難怪他們看到京兆界碑的時候那麽歡喜,可算到地方了嘛。


    “報,京兆裴使君來迎,就在前麵不遠。”


    李大亮在馬上點了點頭,他自然曉得裴使君定然就是京兆尹裴世清了,“你去轉告使君,李某身有重責,不敢擅離,請使君等些時候,莫要怪我怠慢。”


    來人應聲而去,李大亮隨口吩咐,“讓大家快著些,今晚咱們就能宿在長安縣了。”


    進了京兆李大亮除了鬆口氣之外,心裏也是思緒連篇。


    差不多兩年前,他為金州司馬,押運糧草到永豐倉後留任永豐倉守。


    如今呢他再次押運糧草進了京兆地界,可身份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益州總管府長史。


    而半年多前可還為階下之囚……李大亮咂摸了一下滋味,竟是有了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感覺。


    總覺著世事變幻,一致如斯……他李大亮這幾年沉沉浮浮的,再迴想起給魏公效力的時候,卻好像過去了一輩子那麽久。


    如今魏公歿了好幾年了,老對頭王世充也在前年敗亡,至今不知是死是活,估計是在山野中喂了虎狼,緊趕著去投胎了。


    王世充之後就是李淵……當年聲名赫赫的那些人,一個個都已掉下馬來……想到這些,李大亮除了頗感唏噓之外,便隻剩下慶幸了。


    他李大亮上輩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天塌下來也沒砸著他,次次都能僥幸過關,還做到了益州總管府長史這樣的高位上。


    半年前被人押迴長安,在長安衛所中無人問津的時候,他真是做夢也不會想到,隻半年多的工夫他便時來運轉到如此地步。


    稍稍感慨一番,便也象征性開始整理灰突突的衣袍,準備跟京兆尹裴世清見麵。


    裴世清他見過一次,隨李靖出京的時候,路過長安縣就是裴世清親自接待的他們,河東大閥裴氏的閥主,在他的印象中這是一個很注重禮儀,學識很淵博的人。


    他自然不想在這樣一個人麵前失禮……


    “李長史,咱們今晚可是要宿在長安縣?”


    後麵有人趕上來問著,不用看人,聽聲音李大亮就知道是益州戶曹參軍高季輔,三十歲左右模樣,出身渤海高氏,正經的北齊餘孽。


    前些年高氏紮根於戶部,想要有一番作為,所以子弟出去為官,多與戶部相關。


    李大亮和高季輔勉強算是舊識,他們都是李密降人,隻不過李大亮當時職位卑微,並不能與高季輔等人相交而已。


    高季輔長的很壯實,麵容頗為粗糙,一雙鷹眼顧盼間很有威勢,比出身李氏的李大亮更像關西豪族中人。


    事實上也是如此,高季輔頗有勇力,其為李密效力時便曾領兵打過洛陽,而在益州為官時更是力主進剿山蠻,幾次請命帶兵南下與山蠻作戰。


    所以深為李孝恭所不喜,隻是高氏把持命脈,門戶上也不比李氏差了,李孝恭沒能把他踢出益州而已。


    今次隨糧隊北來,依李大亮來看,其人怕是不打算在蜀中任職了。


    想想也是,前戶部尚書高元被殺,長安城中高氏子弟亂做了一團,一個不慎怕是要掉落塵埃,很快便不足以與陳氏,宇文等大閥為伍了。


    作為高氏子弟,在蜀中那樣的地方待不住也是正常。


    李大亮一抱拳,“到了長安縣,大家能好好歇歇……到時怕是要與高兄道別了。”


    高季輔也不感意外,這些從蜀中運送出來的糧草,一部分可能要進入京兆,長安等處的糧倉,可其中大部分其實都是軍糧,要運往潼關供大軍就食。


    之前也已商量好了,他高季輔運糧到長安,李大亮則去潼關。


    上來問這一聲,也不過是聽說京兆尹裴世清在前麵,所以過來跟李大亮一道拜見一下裴使君而已。


    “我與長史一見如故,又同為河南舊人,一路行來多得長史照看,實是感激不盡,現在道別還早,到了長安縣我與長史定要好好飲上幾杯,之後再來道別也是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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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亮哈哈一笑,倒也有心結交,“參軍盛情,怎敢相拒,到時咱們不醉不歸。”


    兩人一路上相互配合,才幹上勝於他人許多,而且沒有什麽利害關係,確實看著就比較順眼,隻是道路難行,又提防著山蠻盜匪,不能敞開了交朋友而已。


    如今進了京兆,終於輕鬆了下來,深交一番正是題中應有之義。


    走不多遠,京兆尹裴世清便率領著長安縣令元朗等京兆官吏們迎在了道左,去年冬天很冷,而且收獲不如人意,今年春天的糧食壓力就非常大。


    從蜀中運過來的糧草有一部分要交給京兆存入庫房,京兆尹裴世清必須來迎一迎,以表示出自己的重視。


    而且這也不是一支單純的運糧隊伍,其中以楚王李智雲,前益州刺史黃君漢,綿州刺史竇誕等為首的蜀中降人都隨隊而來,要去往長安重新述職。


    他們都還算是有功之人……那些頑抗到底的偽唐守臣大多都已肝腦塗地,或者就地處置,是沒機會到長安來的,當然了,這其中肯定不包括李孝恭。


    趙郡王李孝恭在來的路上染了風寒,不得不停在金州診治,能不能活著到來長安,真是說不好。


    相見時一番見禮,寒暄過後,裴世清又帶人見了楚王李智雲等,折騰了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隊伍才重又起行。


    長長的糧隊在落日的餘暉中,迤邐來到長安縣治,也就是長安故城城下,營地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李大亮和高季輔等人沒有接受裴世清的邀請,去城中參加什麽接風宴。


    作為運糧隊伍的主官,他們不敢遠離糧隊,隻能宿在城外的營地當中,除了有些遺憾不能好好歇息一番之外,倒也能落個清淨。


    一直到與長安縣的官吏一道將糧隊安置好,大家用上了晚飯,高季輔和李大亮兩個才敢坐下了歇口氣,順便用飯。


    至於不醉無歸什麽的就算了吧,隻是當時痛快痛快嘴而已,這時節押運糧草就是軍事任務,軍中不準飲酒是曆代軍旅的規矩,隻不過此時執行的更為嚴厲而已。


    像兩人在李密麾下的時候,將領們在軍中喝酒吃肉都不算什麽,而且多數都習以為常,因為他們是瓦崗匪起家,軍紀尤其寬鬆,擅長混戰取勝,讓人防不勝防。


    前隋的正規軍就要嚴一些,可還是管不到那些軍主,李破治軍則拿軍規說事,不講任何情麵,後來各部軍旅也照此辦理,漸漸形成風尚,將領們也就不敢放肆了。


    至於這種風氣能延續多長時間,那就隻有老天爺知道了。


    兩個人在燈火昏暗的營房之中,一邊大口吃著飯菜,一邊說著話,陪著他們的是京兆戶曹的兩個參軍,和他們職位相訪,正好進行對接。


    幾個人正吃著,外麵有動靜傳來,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門一開,一群人就湧了進來,把他們嚇了一跳,像高季輔就把刀子都拔出來了。


    這些人顯然不是什麽盜匪,進來之後弄了些燭台,讓營房之內立即光亮大作,接著又打開提進來的食盒,將熱騰騰的菜肴拿出來擺上,這才陸續退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長安縣尉房玄齡才慢悠悠的進來抱拳笑道:“一別多日,賢弟可還安好?不會忘了為兄吧?”


    李大亮見是他,不由大喜,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大兄怎的在此?是專程了見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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