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彝是個什麽樣的人,溫彥博倒也大致清楚。


    這人為官數十載,從前隋開始便一路攀附權貴,先是得時任內史令的楊素賞識,結為姻親。


    楊素歿後,他又跟虞世基等交好,助其把控朝政,諂上欺下,言行十分卑汙。


    及到江都之變,楊廣縊亡,虞世基及其親族,心腹數十人被亂軍斬成肉泥,封德彝搖身一變,又成了宇文化及的親信。


    隨宇文化及一路到山東,估計是他覺著形勢不妙,於是留在了山東,跟隨在了宇文士及身邊,待宇文化及在河北被竇建德擊破,他便力勸宇文士及西去投靠李淵。


    兩個人不遠千裏而來,宇文士及很輕鬆的便過了關,可封德彝不但是渤海人,還是北齊餘孽,在關西沒什麽根基。


    李淵的秉性也不用多說了,既惡其為人和為官的經曆,又厭其家世,於是免官罷職,成了布衣百姓。


    這人是真有本事,未幾,便與李淵密信,也不知說了些什麽,李淵大悅,又拜其為內史舍人,不久又晉內史侍郎,這是搖身一變,又成了李淵寵臣,任誰聽到這裏估計也得道上一聲佩服。


    這還不算完,李世民兄弟爭鬥當中,其還在天策府謀了一個職位,虛領天策府司馬,倒是沒跟著秦王去征討王世充,可也隨其在陝東道行台任職過一段時間。


    你以為到這裏就完了?大錯特錯,他還是東宮侍講,太子李建成的半個老師,左右逢源之間,玩耍的不亦樂乎。


    而晉軍來攻之前,他又晉吏部尚書,步步高升,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宰相了,三省六部,總歸能把持一省,而且不論是李世民還是李建成,都不會成為他的阻礙。


    官場不倒翁,政壇常青樹說的就是此人,名聲雖然不好,卻讓旁人羨慕的眼睛發藍,和雲定興那樣的諂媚之徒比起來,不論為官的手段還是才能上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兩人的行徑看上去卻又如此的相似……


    不用兄長提醒,如此人物誰又敢輕忽視之呢?江都之亂,死了那麽多的人,封德彝卻得以脫身,竇建德破宇文化及,又死了多少人,他還是能全身而退,想想都讓人佩服不已。


    ……………………………………


    第二日晚間,溫彥博出現在了封府門前,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些,可也沒辦法,事情很多,能來就不錯了。


    本來溫彥博是想等大禮之後邀這人過府詳談,可人家先發製人,可不想等你安穩了再來應付。


    迎在府門前的是封德彝的侄兒封玄,見禮之後,話說的雖然漂亮,可溫彥博明白,封德彝這次擺的架子不小。


    這是把他當成同僚或者下官在對待了,不然封德彝應該自己迎在此處。


    溫彥博倒也不在意,長安城中妖魔本來就多,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一言九鼎,文皇帝楊堅之前,從沒有哪個皇帝能牢牢握住權柄,幾乎能對臣子們生殺予奪。


    帝王尚且如此,何況臣下乎?


    還好走的是正門,若是側門,即便是溫彥博自己不在意,那也必須跟封倫理論一下了,不然傳出去的話,他溫彥博也許隻是丟點臉麵,封德彝的性命恐怕難保。


    溫彥博瞅了瞅封府那光亮的牌匾,心中道了一句,入城之後還未怎麽殺人,若是有人覺著漢王的刀不快,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想來封倫也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不然的話他哪活的到今日?


    封府不小,據說曾是楊素的別院,楊素本人毀譽參半,甚至可以說毀大於譽,正如現在的主人一般。


    溫彥博和封德彝沒什麽交情,所以待客必然是在前宅正廳。


    侄兒引著溫彥博來到廳堂之前,頭發花白的封德彝一身便服,與一人迎在外麵,隔著近十步,兩邊人同時相互施禮,行的都是同僚間的半禮。


    封德彝側身邀客,溫彥博再次拱手,這才入到了廳堂之間。


    隨著三人落座,溫彥博才打量起了另外兩人,有陪客,溫彥博是不驚訝的,夠分量的親朋都有可能陪同主人來招待貴重或者親近的客人,甚至有的有半主之誼。


    坐在主座上的自然是此間主人封德彝了,這是個五十多歲半老不老的老家夥,身形有些發福,長著一張長臉,留著胡須,顯得臉型就更長了些,如果相師在,一定要說上一句,此奸滑之相也。


    因為是晚間,離著又遠,溫彥博看不太清這人的具體長相,隻是聲音聽著很是沉厚,吐字清晰,並不惹人厭煩,反而隱有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


    頗通醫術的溫彥博在心下道了一聲,聽這聲音,封倫身體好像還不錯。


    “俺來為溫尚書引薦一下,這位是裴寂裴玄真,之前也曾任過兵部尚書……哈哈,吾等好生有緣,之後可要多飲幾杯。”


    因為溫彥博和他們是頭一次見,所以直到坐定才正式為溫彥博引薦來人,並非失禮所致。


    而裴寂的大名溫彥博自然曉得,當初和李神通一道領兵攻晉陽,在半路上敗的稀裏嘩啦,裴寂跑的尤其快,等大軍前出雀鼠穀,人家估計都跑到河邊去了。


    這人在長安的風評也不好,甚至還不如封德彝呢,和封德彝更趨相同的地方在於,凡是裴寂任職過的地方,一些人對他還頗為懷念。


    當然了,這樣的人不管在之前還是以後都並不少見,才能堪憂,卻很會做官……而和封德彝這樣的妖孽比起來就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了。


    今日一道和封德彝露麵在此,也算是物以類聚了吧?兩個不太在乎名聲,隻在乎利益的人?


    溫彥博不太確定,這是要讓他給裴寂美言幾句?還是真的想結交一下,甚或是另謀他職?


    他是真沒想到封德彝會將裴寂請來做陪客,以溫彥博的脾性,這會是真有些不高興了,你當俺溫大臨是什麽人?


    但為官多年,麵上卻不曾表露分毫,與裴寂相互見禮,“原來是裴相公,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相公這個詞此時還沒後來那麽寬泛,專指宰相,像裴玄真之前任職尚書右仆射,正是當世人所認知的宰相之位。


    隻是此時長安換了主人,裴寂這樣的李淵近臣兼好友,還能不能擔當宰相,這個幾乎不用猜測。


    溫彥博就更加確定,因為漢王已向他當麵說了,大禮過後便用他為尚書右仆射,暫掌尚書省權責。


    隻要陳孝意沒有到來長安,那他和蕭禹就是如今三省六部中的最高長官,也就是同為宰相之位。


    裴寂也拱手為禮,和之前相比,隻兩三個月間,他就像是老了十歲,他比封德彝還要小上兩歲,如今看來卻比封德彝要大上許多。


    “哪裏哪裏,這裏隻有一個裴玄真,不見什麽裴相公,溫部堂可莫要認錯了。”話聽上去有點尖銳,可配著裴寂那清晰明朗的嗓音,和那溫文的笑容,頓時便能令人好感大增。


    封德彝就笑,“吾與玄真相交多年,今日溫尚書大駕光臨,幸何如之,我思磨良久,吾之友人也就玄真可以作陪,便請了他來,還望溫尚書莫要怪咱們唐突。”


    裴寂又在拱手,“這個可怪不得旁人,寂之錯也,早聞部堂大名,渴欲一見而不得,今即受邀,即便倍感倉促,還是來了……”


    還沒上酒菜,你一言我一語的便說的很熱鬧,溫彥博瞅著兩人,覺著做戲太過,遠不如晉陽官場上的官員們實在。


    他並非一個喜歡逢迎的人,做人做事也遠談不上什麽圓滑,見這兩人模樣自是不喜,於是便道:“大臨夜訪此間,才是唐突之舉……我在西京除一兄長之外,並無友朋,入京以來尚是首次與人私會,慚愧慚愧……”


    於是封德彝笑容稍扼,裴寂神情微窘,想要先融洽一下氣氛,卻是惹的人煩了,據說溫大臨性情剛正,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兩個人幾乎不約而同的在想,若李淵還在,這樣的人幾乎不用想,都會時不時得罪被貶黜一番,然後才能學會為官之道,比如說李綱,蕭禹都在此列。


    李淵愛聽好話,這是近臣們都知道的事情,上行下效之間,臣子們之間交往也就有了這樣的征兆,這是一個官場風氣的形成過程,不需細數,。


    話不怎麽投機,可封德彝,裴寂都無多少氣餒,人家正得勢,他們這等落魄之人自然要多些耐心。


    而且還在試探當中,遠談不上著急什麽的。


    又寒暄幾句,封德彝稍稍示意,酒菜便都端了上來,也不怎豐盛,隻是頗為精致,溫彥博瞧了瞧,應該甚合大王口味。


    “粗茶淡飯,可讓尚書見笑了,尚書忙於政事,分身乏術,卻還能於百忙之中抽身前來,足感厚意。


    玄真也多日未出家門了,今日能來作陪,實屬難得,來老夫先敬兩位一杯,請。”


    其他兩人遜謝一聲,遙祝一下盡都飲了。


    吃了兩口菜,封德彝再次舉杯,說的是溫尚書遠道而來,此番算是他這個前吏部尚書為溫彥博接風洗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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