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坊,李靖府邸。


    也算不上什麽府邸,就是李靖從馬邑迴到長安後安居的地方,地方不大,和元朗居處有的一拚,住的人卻比元朗那邊少上許多,算上李靖夫妻也就八口人。


    女婿女兒入城之後,很多人都來勸他搬去皇城內居住,都被李靖婉拒了。


    別人看不太懂,還道李靖李藥師安貧樂道,是這年月極為推崇的那種看透世情的隱士之屬。


    可了解李靖的人都曉得,這人雖說蹉跎了很久,可依舊雄心未盡,並不是那麽安分的人。


    “大兄可又輸了。”


    書房之中,韋節與李靖對麵而坐,和往常一樣,兩人隻要相聚便會對弈上兩手,兩人棋力都不高,又無多少爭勝之心,所以一直以來勝負各半。


    今日韋節又珊珊來訪,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擺開架勢“廝殺”在了一處,這會兒韋節已是連勝三場,雖然年紀愈長,卻依舊俊美的臉上泛起歡快的笑容。


    李靖順手投子認負,本就不求勝負,所以也沒多少沮喪,一邊挑揀棋子,一邊道:“現如今多少人忙成一團,賢弟怎有空閑來此消遣?”


    韋節迴道:“漢王雖已入主宮禁,可卻還未稱帝尊,我這個黃門侍郎就無多少用處,再者說,如今城中並不安穩,還是等一等吧……”


    黃門侍郎是能夠自由出入宮禁的外官,如今卻是非常時刻,韋節自然要避一避,不然惹了麻煩就不好說了。


    而這也是如今長安城的一個縮影,韋節乃四品高官? 卻還戰戰兢兢不欲多事,遑論其他人了。


    換句話說,西京易定? 人心難收? 漢王不會輕易相信這些降臣? 同樣京師的官員們卻也不會那麽容易的接受新主人,輕輕鬆鬆就為其出力效勞。


    七月流火,天氣卻還有些餘熱。


    李靖起身去推開窗子? 外麵的風帶著鳥鳴蟲叫一股腦的湧了進來? 李靖愜意的眯起了眼睛……隻可惜外麵的院子小了些,離著院牆太近,眼界不夠開闊。


    迴頭就笑? “你倒是謹慎? 其實大可不必? 賢弟官聲斐然? 又從不黨附他人? 若連你都保不住官位? 西京得來何用?”


    韋節笑的溫文爾雅,“小弟可不擔心官位,隻是我這職位連通內外,查驗機密,是一等一的要害? 漢王初來? 在這樣的職位上定要任命可靠之人? 此為常理? 無可厚非。


    至於舊人何去何從,卻也不用漢王費心,我這正在琢磨? 禮部有些職位挺合適的,去那也不錯。”


    李靖皺起了眉,他在長安朋友真心不多,尤其是韋節危難之時對他屢伸援手,已被他視為知己。


    自己的女婿掌了權,知己的官位卻要丟了,他甚覺丟臉。


    “要我說,賢弟盡管任上走動,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大不了為兄去說項一聲,輕易的很。”


    韋節聽了連連擺手,“大兄誤會了,可不用前去替我求情,黃門侍郎小弟當了近十載,前後曆有三主,對我都是信任有加,奈何不堪大用,不然轉任中書,尚書兩處,不定現在也能做一做宰相的位置了呢。”


    說到這裏,韋節自己都笑了,“先前於禮部治過喪,宣讀過祭文,覺著少府之職很是清閑顯貴……我年歲也不小了,不想跟著新皇費心勞力的去建功立業,那隻能退位讓賢,大兄你說是不是?”


    其實韋節一直就是這個樣子,胸無大誌,得過且過,能去到黃門侍郎的位置上,一個是家世,另外一個就是容貌,這兩樣占了大頭,至於才學,能力等等,韋節很有自知之明,隻能說是差強人意而已。


    李靖和韋節完 全是兩種人,他是典型的關西貴族,上進心強,有著百折不撓的勁頭,即便是現在已經五十出頭,頭發都開始白了,可依舊放不下功業二字。


    隻不過人家韋節這些年平平穩穩,一直安居高位,可李靖卻飽受挫折,很多次都差點把腦袋磕破在地上。


    於是這會很是瞧不上韋節視功名若浮雲的樣子,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你才多大,便來言老?”


    韋節涵養向來不錯,“不老不老,大兄與我春秋正盛,怎麽就老了呢?嗯,不說小弟如何如何,大兄是不是也已有了去處?小弟可是聽了不少的傳聞呢。”


    李靖重又坐下,“哦?如今城裏謠言頗多,傳來傳去,難知真假,我自己都不知何去何從,旁人倒曉得了?”


    韋節嗬嗬一笑,“旁人說了不算,還得瞧大兄自己想做什麽,如今無人掣肘,若想施展才能正得其時呀。”


    作為知己,韋節當然曉得李靖想要什麽,無非就是出將入相而已,順著這個說,李藥師準定高興,可有些話韋節沒有提。


    他覺著李靖出京領兵的機會不會太大了,他的女婿即將稱帝,總不能漢王剛一稱帝,就把丈人給趕出去領兵吧?那也太無情了些……


    所以說,他覺著李靖應該三省之中謀個職位,這很容易,漢王好像沒什麽親族,不像李淵一大家子,於是也就把妻族凸顯了出來。


    可他曉得李靖還真就想出去領兵,這位兄長一向自負韜略,曾在蜀中小試牛刀,一日七捷,還真不含糊,比起他做官的本事來,差距很大。


    李靖也明白這個道理,這會就歎息一聲道:“談何容易啊……”


    這些天很多人都向他伸出了橄欖枝,各種各樣的友朋親戚都冒了出來,誰都明白,李靖飛黃騰達隻在朝夕,這會抱住了大腿,或者送個人情,日後好處多多。


    人來人往差點把李靖家的門檻給踩斷了,而且家中的兩個小畜生也不安生,差點被李淵砍了腦袋,這些年沒少抱怨受了妹妹的牽連,仕途不順雲雲。


    可現下呢,三天兩頭來父親這裏想要父親出個聲,好向妹妹討要個一官半職,煩的李靖恨不能把兩個混賬東西重新塞迴娘胎裏麵去。


    煩不勝煩之下,近些天李靖閉門謝客,誰來也不見了,不然的話,哪有時間跟韋節在這裏下棋。


    唯一讓李靖滿意的可能就是妻子陳氏的表現了,不但沒有答應娘家一些人的請求,還對門庭太過興旺感到很擔心,跟李靖抱怨了幾次,說很是懷念前幾年的清閑日子。


    而且還慫恿他去瞧瞧平陽公主,這些年若無公主相護,肯定沒有他家的平安,如今人家父兄接二連三的歿了,咱受恩如此深重,總該表示一下。


    李靖感慨於妻子的心腸,可比那些自詡英雄豪傑的人強的多了,可也有些尷尬……嗯,他倒也不會認為去見公主會為自己招來災禍,隻是單純覺著尷尬而已。


    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禍,這話說的其實很有道理,這些年李靖能安安穩穩的待在平陽公主府,多少有陳氏管著他的原因。


    韋節眨巴著眼睛瞅著李靖,倒沒認為李靖矯情,隻是有些好笑,之前是一地諸侯的丈人,處境非常危險,估計整日裏提心吊膽的,沒個著落。


    現下可好,快成皇帝的丈人了,事情發生的太快,如在夢中的感覺應該是有的,而今麵對那麽多的官職供他選擇,確實不太容易下決心。


    兩人說話沒那麽多的顧忌,韋節幫著李靖梳理了一下一些職位的優劣,還有就其中的人情關係。


    當然了,一些小官就算了,總不至於讓皇帝的老丈人去當個戶部巡官是不是?


    韋節來的目的其實也正是這個,他怕李靖腦子一糊塗,上了什麽人的當,嗯,李靖的毛病韋節也早已看在了眼中。


    直到了天色擦黑,該吃晚飯了,李靖才總結了一句,“賢弟啊,你還真當我能任選官職不成?最終還不是得瞧漢王,到時若不如意,你可不能取笑於我。”


    韋節聽了笑的燦若春花,“大兄太多慮了,以大兄之能,早晚必將名傳天下,小弟這會笑上幾聲,異日豈不被大兄笑死?”


    這一句太順耳,李靖忍不住哈哈大笑,“走,陪為兄飲上幾杯。”


    韋節自無二話,李靖家的飯食一直是陳氏自己操弄,比起他府中廚子們弄出來的東西,別有一番風味,韋節吃著很喜歡。


    兩人還沒入席,有人徑入後宅。


    元老頭身子不如以前硬朗,腰也佝僂了下來,隻是精氣神還在,他和李靖得關係既屬主仆,又屬摯友,差不多就是一家人,出入李靖家中自然不用通報什麽的。


    他進來後瞅了韋節一眼,很不喜歡,他一直覺著這廝貌如女子,少了男兒的陽剛之氣,不配與李靖做朋友。


    要不是韋節還有那麽幾分義氣,元老頭能見一次趕一次,當然了,人家一個四品的黃門侍郎,是不是能趕得動,那就另說著了。


    韋節也瞪了元老頭一眼,這老匹夫每次見了他都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也很是讓他惱火。


    元老頭今天來有正事,不想節外生枝,湊到李靖耳朵邊,嘀咕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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