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秦王……兵部尚書殷開山入見。”


    這會的李淵其實是挺無奈的,商議軍事還就繞不開尚書令,秦王李世民。


    而且更悲劇的是,他比較信得過的心腹臣下大多已經不在身邊,比如竇抗,竇威兄弟,之前先後病歿於長安,劉文靜以逆誅,陳叔達出使突厥,被義成公主削鼻割耳,最後死在晉陽。


    蕭禹說話不好聽,越來越不受他待見,已經兩次外出,領陝東道行台,至今未歸。


    裴寂說話倒是好聽,才幹卻是不成,事實證明,這人滿肚子草包,搬弄權柄倒是一把好手,手段卻也粗糙的緊。


    之所以還能留在李淵身邊顧問參讚,不是因為旁的什麽,而是一來顧念舊情,二來裴寂偏向太子,所以處境如今和李元吉比較相像,屢屢壞事,卻都能輕而易舉的被李淵放過,重新啟用。


    這人商量大事是不成的了。


    其餘諸如宇文,高氏,陳氏等門閥中人,他又都信不過,崔氏,韋氏之類的卻又大多不通軍事。


    也就是說,此時李淵陷入了一種比較奇特的尷尬境地,有才幹的人當中已死的人不去說他,其餘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遠離了李淵身邊。


    最後弄的作為皇帝的李淵,遇到軍事上的事情,數來數去,卻隻有秦王李世民可以共商大事。


    這顯然是內部政治鬥爭以及外部環境,以及李淵用人方式所造成的一種困局,親族外加心腹到底是少數,若不能做到人盡其用,關西人才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李淵年紀漸漸老邁,性情也開始變得有些執拗了起來,在這樣的事情上,非但毫無察覺,而且不聽勸說,才至有今日之局。


    李世民和殷開山來的很快,朝服都未及換下。


    見禮已畢,李淵令人將急報給二人傳閱。


    殷開山的長相和他的名字並不相符,這人白麵長髯,身形消瘦,不論長相還是氣質上都和關西貴族有著很大的不同。


    殷開山名嶠,字開山,他們這一脈祖上是南人,乃陳朝舊臣,名字取的還都挺別致,祖父殷不害,陳朝光祿大夫,給事中,父親殷僧首,任職前隋秘書丞。


    可以瞧的出來,殷氏是正經的書香門第。


    到了殷開山這裏其實也不差,此人猶擅文章,書法,在關西是很有名氣的,如果是承平時節,他走的肯定是父祖的老路無疑。


    可惜,他步入仕途不久,天下漸亂,時任石艾縣令的殷開山別無選擇,投在李淵門下,任職大將軍府掾,也是李淵倚為心腹之人,後加光祿大夫。


    和其他太原舊人不同的是,殷開山性情頗為隨和,既輔佐過太子李建成,又在李世民麾下任職過,但都是恪盡職守,並無攀附之舉。


    左右不靠,又頗有功績,在李淵眼中自然也就有所不同,所以隨著李淵稱帝,殷開山的職位是扶搖直上,雖不及劉文靜等顯赫,卻也不差多少,如今已為兵部尚書。


    唐儉爭不過他,那簡直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隻是殷開山身體向來不太好,在蜀中又受了重傷,如今臉色蒼白,氣息不穩,看著就讓人頗為懸心。


    此時殷開山瞅了瞅沉默不語的秦王,隻稍一沉吟,便開口道:“前些時屢屢從河邊調兵西去,看來有所不妥,李定安,虎狼也,一旦察之動靜,必趁隙來攻。”


    “再者,其軍與我咫尺之近,隻需揮軍渡河,幾可長驅直入,臣以為,不得不防,應暫緩調兵之舉,以觀動靜。”


    話音方落,李世民已是搖頭道:“潼關,馮翊,韓城幾處,陳兵十數萬眾,數載之間無有寸進不說,還累損士卒,如今逃卒漸多,再要僵持不下,恐生劇變……”


    “今世充已亡,餘者惶惶,東都在望之際,李定安怎敢棄河南於不顧而來與我糾纏?不然,竇建德,蕭銑兩人豈不成漁翁之勢?”


    說到這裏,李世民麵前父親,肅容道:“李定安兵勢之銳,亙古鮮見,今又北連突厥,其勢已成,去歲王世充敗亡,竇建德,蕭銑皆有意於河南,為何至今未有動靜?為李定安兵勢所迫,不敢妄動而已。”


    “如此聲勢,假以時日……今即不能與之為戰,不若先定蜀中,再圖蕭銑,到時以勢淩之,或有小挫,也無礙於大局……此乃龍蛇之爭,不求一時之短長,還請至尊三思啊。”


    李淵擰眉不語,殷開山卻是撫著胡須繼續堅持己見,“殿下所言或有道理,可一旦李定安舉兵來犯,我卻還三心二意……也不需怎樣,隻馮翊,韓城任一處所有疏忽,到時長安震動之下,怕是難以收拾吧?”


    李世民笑了,若說殷開山跟談詩論畫,李世民自忖是要退避三舍的,可談論軍事,哼,他李二郎還真就沒怕過誰。


    “尚書即掌兵部,應知潼關守軍七八萬,雖說……嗯,卻也乃精銳無疑,馮翊有襄邑郡王坐鎮,領兵三萬餘,韓城有侯將軍,兵有一萬餘眾,其中多為西北從征薛仁杲者,三處互為援應,尚書以為,多少兵馬能破馮翊,韓城?”


    說到這裏,其實殷開山便不該開口繼續爭辯了,可他瞧了瞧一直沒說話的皇帝,再看看對麵坐著的唐儉,心中暗歎一聲,卻是又道:“兵者,先取其勢,再曉以戰,一如殿下所言,李定安連戰連勝,兵鋒所至,竇建德,蕭銑盡皆震懼,頓兵不前,此為勢也。”


    “若以此強勢之軍渡河,若不能嚴防死守,馮翊,韓城之軍可能當之?若不能,豈不……”


    沒有必要爭論下去了,李世民瞥了一眼殷開山,暗道了聲可惜,這人很有才能,隻是太過固執迂腐,不能全心為他所用,他又抬頭看了看老態畢露,卻還在猶豫的父親,心中不由冷笑。


    外寬內忌,有多大的才能也不得施展,這時節了,還不能速做決斷,一如當年起兵之時,前瞻後顧,猶豫不決,那時也許還能稱之為穩重,如今嘛……


    十餘年過去,當日輕陷長安的誌得意滿還能剩下幾分?唐公之賢還有幾個人能聽的入耳?這般下去,關西李氏又與王世充,李密等人何異?


    李世民再一次確定,父親確實老了……而他那早已成型的野心,還正和他的年歲一般,在茁壯成長。


    旁觀許久的唐儉悄悄望著這父子二人,不得不說,信念堅定,而又年紀輕輕的皇子,更容易得到人們的認同和追隨。


    就像唐儉,隻要秦王在前,之前他那點彷徨和無奈便消去了許多,覺得秦王所言句句在理。


    西堂中寂靜無聲了良久,才傳來李淵的聲音。


    “將此急報傳於中書,令眾人盡快議決……傳詔予襄邑郡王,令他火速查探對岸動靜,不得有誤。”


    言罷,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實際上,還是一如既往,沒有當即做出決斷,當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李破稱漢王之後,也不可能再像先前一般,軍政命令張口就來了。


    …………………………


    李世民在前,三人結伴出了西堂,李世民和唐儉說笑幾句,唐儉辭去,李世民和殷開山則一同前往尚書省。


    “殿下莫怪,臣乍聞此事,急切間言語多有失當之處……”


    李世民不以為意的笑笑,“尚書就事論事,言辭精當,比之旁人可要強了許多,又何錯之有?真說起來,還是本王心懷社稷之下,有些話說的重了些,得罪之處,尚書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啊。”


    殷開山連稱不敢,接著卻又道:“臣還是覺著,不能輕忽視之,臣觀李定安用兵,彷如草中蛇線,每出必中,今我使者方出,便有異動,實在是……”


    他的話又沒說完。


    “尚書且放寬心,這些年在外征戰,本王也多少有些體會,每逢戰事起時,之前必有端倪可尋,也許過上幾日,也便有了消息,何必此時胡思亂想,豈不亂了方寸?”


    談談說說間,尚書省已至,還是滿心憂慮的殷開山拱手作別。


    李世民目送殷開山遠去,卻是令左右從人道:“去,牽馬過來,咱們迴府。”


    迴到秦王府,李世民立即去了書房,沉吟良久提起筆來,文不加點,寫下書信一封,“傳翟長孫來見我。”


    翟長孫到時,李世民桌案上已經擺放了幾樣東西。


    李世民敲擊著桌案,神思有些不屬,翟長孫未敢打擾,垂首而立,過了不知多少時候,李世民才幽然道:“你帶著這些去長安縣尋長孫無忌,將之轉交於他……替我傳話,盡快備齊糧草軍械,不管他用何手段,都要把事情給我辦成了,不然必以軍法論罪。”


    翟長孫驚了驚,信念電轉間,卻毫不猶豫的錘了錘胸口道:“末將遵令。”


    聲音壓著,唯恐被人聽見的模樣,李世民翻起眼皮瞅瞅他,失笑道:“不必慌張,此事或有違國法,卻也無甚大礙,隻管前去送信,莫要故意聲張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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