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求和的意願好像很強烈。


    李破此時考量的自然隻能是李唐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會讓李唐派出使者來求和,或者是惑敵之計,所謂兵不厭詐,李淵父子的狡詐他可是領教了不止一次了呢。


    可話說迴來,還是那句話,箭已在弦,不得不發,所以說,唐使此行在他這裏,其實並無多少意義可言。


    唯一要有所計較的是,李唐虛實如何罷了。


    …………………………


    三月間的晉陽,溫潤的春風悄然蕩漾,星星點點的綠意預示著生機正在綻放。


    可比北風更為凜冽的氣息卻在逐步來臨,就如颶風蓄勢,隻待成型。


    從二月末開始,從北邊官道上來至晉陽的軍伍,馱隊,甚至是牛羊,馬群就再沒停止過,如涓涓細流,匯合到晉陽城外。


    隨著各部漸漸成軍,一時間晉陽城外的營地中,人喊馬嘶,徹夜不休。


    右屯衛將軍尉遲信率先領本府兵馬南下絳郡,隨行的還有大量的糧草輜重,幾乎是前鋒已至絳郡郡府,尾巴還留在太原府境內。


    長蛇蜿蜒於道途之上,將戰爭的號角嗚咽吹響。


    亂世的人們比較麻木,就算是已經聽到了隆隆的戰鼓聲,晉地的春耕卻還在有條不紊的展開著,農人們埋頭耕作,隻想秋後能收獲一茬莊稼,讓家人和自己能在這亂世當中生存下去。


    可說起來,與黃河邊上扶老攜幼來投的河南百姓比起來,他們無疑是幸運的,起碼在晉地還有田地可以耕種,也還有對生活的期盼。


    河南……這處和晉地一樣古老的中原腹地,如今已經來到了用言語無法表述的悲慘境地。


    當年人煙鼎盛之處,卻已出現了大片的無人區,曾經的良田長滿了荒草,隱約間,可見白骨藏於其中。


    天氣將將轉暖,綿綿細雨當中,總能見些稀稀拉拉的人群行走在當年直通洛陽的馳道之上,往黃河邊上趕來。


    實際上,經過李密和王世充相愛相殺,再加上王世充的橫征暴斂,以及隨後的西征,河南西北部也沒多少人幸存下來了。


    能來到黃河邊上,投奔漢王李定安的,其實多數皆乃躲在山中的流民和逃卒敗兵,這個冬天餓的實在受不了了,再加上聽聞了漢王的名聲,於是便來晉地尋個活路。


    襤褸的衣衫幾乎不能遮不住身體,也都是一個顏色,烏漆嘛黑的,看不清本來麵目,同樣也都瘦弱的和骷髏相仿。


    他們就是河南戰亂的幸存者,再看不到什麽老人,孩子,女人的身影,戰亂,寒冷,饑餓吞噬了太多的人命,剩下來的也都奄奄一息。


    這種情形比李破預料中的還要糟糕,而不可否認的,這種人禍造成的悲慘局麵中,李破無疑也貢獻了一份力量。


    若非有他在晉地興風作浪,李唐平滅劉武周會非常迅速,隨後便會揮兵河南,那樣一來,還能給河南留下幾分元氣。


    當然,事實就是戰事拖延了下來,王世充多活了一年半載,並舉兵西征,而因為王世充敗的太快,也太過突然,那時又是秋末,人們根本反應不過來,於是寒冷而又可怕的冬季隨之降臨。


    至此,河南丁口百不存一,近千裏方圓之內,一座地上浮屠現於世上,比之當年山東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李破卻還在摩拳擦掌,欲與李淵爭雄。


    當年他說的那些話言猶在耳,可如今他哪裏還會記得,就算記得一些,恐怕也隻會道上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其實都不過如此,英雄也就那麽寥寥幾個,剩下的人多數在被造之列。


    三月初,王世惲的請降書信便至晉陽,可笑的是,段達比王世惲還要幹脆很多,冬天裏便率軍歸降了竇建德,因為河南已成不毛,誰也別想解決糧食問題,於是猢猻四散,各投其主。


    楊廣建的洛陽大城依舊挺拔如故,卻已整個進去到了黑暗之中,人竟相食的慘劇在逐步上演。


    貴族們以及那些義軍首領也都紅了眼睛,本就四分五裂的他們,在生死存亡之際,誰也不可能再將他們整合到一處,激烈的爭論才剛開始,叛亂就已一場連著一場的發生。


    死傷狼藉之下,秩序完全崩壞,比敵軍入城還要亂上幾分,東都洛陽,看上去已如墳墓一般。


    王世惲的書信到了晉陽,毫無意外的被李破扔在一邊,東都,乃至於整個河南,在李破眼中向來有如雞肋,如今來根肉絲好像都沒有了,也就更不會放在他的眼中。


    至於那裏人們的死活,哼,過去的十幾年,死了那麽多的人,再死上一些又算得了什麽呢?


    而且本質上,此時他所思所想與當年楊廣在時頗有幾分相像,洛陽門閥與關西豪族聯絡有親,遙領天下群倫,今日窮途末路,誰吃飽了撐的會向他們伸出援手?


    要知道今日之局麵,多數皆是此輩咎由自取,讓他們下去陪楊廣老兒豈不正好?


    這樣冷酷的思維,其實謀已經不是現在,而是將來,門閥鼎盛於世的時候已經過去,新興的貴族群體正在形成,老舊的總歸要鏟除,而今日一場場的戰爭,實際上都在埋葬舊日門閥的光輝……


    …………………………


    接著又有消息傳來,蕭銑終於自食其果,齊王張繡被殺之後,楚王鄭文秀也歿了。


    不是蕭銑殺的,之前鄭文秀出使晉地,途中受了箭傷,勉強歸梁後,傷情反複,終是沒有熬過去,於這一年一月末病死在了府中。


    如果是平常時候也就罷了,可他死的真就不是時候,張繡剛剛被殺沒幾天,楚王也歿了,頓時江陵城中謠言四起,並迅速向四方蔓延開去。


    什麽樣的謠言呢,那就不用問了,傳言都說梁王蕭銑不念舊情,先殺張繡,再毒死鄭文秀雲雲。


    不管謠言是怎麽出現的,反正是當年推舉蕭銑起家的人們是各個自危。


    蕭銑好像也有點慌神,立即派人傳駐守長沙的董景珍迴朝商議大事,他認為晉王董景珍是個顧全大局的人。


    董景珍確實也比較好用,當日沈柳生殺徐德基,就是董景珍勸蕭銑殺了沈柳生,才安撫住了其他人等,到了蕭銑稱帝,眾王也以董景珍為首,張繡死後,董景珍也沒說什麽,反而奉令立即去了長沙,震懾住了騷動的張繡舊部們。


    嗯,反正蕭銑覺得董景珍比其他諸王要明是非,懂道理,一旦察覺不妙,立馬想到了晉王董景珍其人。


    可這會兒啊,實際上董景珍在長沙已是焦頭爛額,埋頭正給蕭銑擦屁股呢。


    齊王張繡能征慣戰,是不可多得的帥才,麾下盡多驕兵悍將,齊王張繡一死,消息傳到軍中,很多人不是心寒意冷,便是心生怨憤。


    董景珍坐鎮長沙,隻能算是勉強維持局麵,一些在外的軍中將領根本已經處於了割據狀態,根本不聽他的征調,如果不是董景珍死死握住錢糧命脈,估計早就有人先反他娘的了。


    長沙不穩,加上林士弘大有死灰複燃之像,董景珍根本是不克分身。


    而且,楚王鄭文秀一歿,董景珍也是心中狐疑之下,更是不敢輕易奉詔迴朝,而左右心腹也是紛紛相勸,於是董景珍便借口大敵在前,軍心不穩為由,拒詔不還。


    而這其實就是說,董景珍已有割據之心,也造成了叛梁自立的事實。


    蕭銑聞訊大怒,本就心煩意亂的他,頓時被董景珍突然來的這麽一下給氣瘋了,隨手命人斬了董景珍一門老小,令王仁壽率軍攻長沙。


    隨後蕭銑又傳周法興入朝,加金紫光祿大夫,晉尚書令。


    不管是王仁壽,還是周法興,此時相繼擔當重任,蕭銑的意思再是明確不過,想要用門閥中人來壓製諸王。


    這麽一來,本來梁國有所平衡的權力架構算是徹底被打破了,再加上蕭氏親族外戚從中興風作浪,眼見著梁國都城之內便亂了起來。


    總的來說,蕭銑好像就在這一年當中被什麽東西附了身一樣,開始使勁的作死。


    可能是因為貴族心性在作怪,也可能是地盤越來越大,難逢敵手的感覺讓他飄飄然了,進入了剛愎自用的階段,又或者是覺著地位越來越是穩固,不願再聽到刺耳的聲音,想要整理一下內部,把那些居功自傲的家夥宰上一批,也好好好享受一下勝利成果……


    其實不管是怎樣的原因,蕭銑都是在用自己的所作所為在詮釋著昏庸的君王到底是個什麽模樣而已。


    這些梁國內部的消息其實和李唐那邊一樣,想要傳到李破耳朵裏並非易事。


    可兩家畢竟沒有濤濤黃河阻隔,尤其無法相比的是,還有一位宋王楊道生駐軍於南陽,窺伺河南。


    董景珍沒有迴去梁都,向來膽小的楊道生就更不會對蕭銑抱有任何期望了,更何況,駐守於弘農郡的張倫,徐世績皆非等閑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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