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在漢王府中的消息很靈通,這是他身份所決定的。


    他不但屬於漢王親族之列,而且與漢王逢於落魄,這種私誼再加上親情糾纏在一起的交情之深厚程度,沒人能比得上。


    如果哪一天李破登頂天下,要分封王爵的話,元朗無疑要排在前麵,所以說,在漢王府中消息靈通一些,那隻能說是附帶作用,算不得什麽大事。


    阿史那慶雲入府拜見,在外麵挨了打,很快就有人把消息傳了過來,而且想向他示好的人多不勝數。


    沒等元朗情緒起來,又有漢王親衛統領張進派人過來知會,說是隻是誤會一場,大娘子已經到了,並沒有責怪阿史那慶雲三個。


    元朗心安了一些,之前的人說的太過嚇人,讓他拔腿就去李破那裏請罪的心思都有了……


    阿史那慶雲來到的時候,元朗已經挪去了待客廳堂,就等著人來了,好好敲打上兩下,讓手下們長長記性。


    可來人稟報,阿史那慶雲與工部侍郎雲定興一道前來拜見……這下元朗可就有點惱了,太不讓人省心,雲定興這樣的人也是你能勾勾搭搭的?


    他沒當即將人招進來,也沒將人拒之門外的意思。


    說起來,元朗的性情偏於溫和,這不但是因為有一位嚴厲到極點的父親的緣故,而且也被李破夫婦兩人照顧的太過周全,於是在接人待物上便和典型的關西貴族拉開了距離。


    用句不好聽的話來說,那就是有點黏黏糊糊,不夠果斷,他知道雲定興此人不好沾邊,卻又覺得一個工部侍郎來此拜見,不好嚴詞以拒。


    想了想,便吩咐道:“請魏先生過來。”


    他口中的魏先生不是旁人,正是被張士貴裹挾到晉地的魏征,有徐世績舉薦到了元朗身邊,此時算是在戶部任職。


    元朗看他博學多才,便請其為自己的老師,其實就是在他身邊參讚之意,當初元朗吃了旁邊沒聰明人出主意的虧,終是給自己找了個頭腦明白的人過來。


    也就是說,魏征來到晉陽之後,很快便拜在了元朗門下,走的徐世績的門路,路線很清晰,至於算不算受到重用?那也不用懷疑。


    一來呢,先生這樣的詞和後來不一樣,如今並沒有那麽寬泛的意義,除了開館授徒的文人之外,多出於權貴身邊的幕僚,而且一旦稱之為先生,必然有師生之誼。


    而能成為元朗的老師,身份上已不用多說,沒人會看輕這個新來之人。


    二來呢,魏征在戶部任職司官,為戶部整理戶籍,是有實權在握的。


    身份比較複雜一些,屬於將起未起的中層官員,一個新人初來乍到,便能得到如此任用,除了元朗出力外,李破對其隱隱有優容之意也是原因之一。


    換句話說,元朗的眼光還不錯,沒了徐世績和裴旭,又招了些人在身邊,各個都不是簡單人物。


    魏征這些日子過的很不錯,戶部的職司並沒有讓他耗費太多的精力,李破從起兵之初,便一直在完善戶籍製度,到了戶部成立的時候,其實已經顯出了效果,所以並不需要官員們太過操勞。


    又因為戶部之責太重,弄來弄去,管理戶籍的戶部屬衙反而成了戶部最為輕省的衙門,像魏征這樣為官多年的人進去,幾乎有大材小用之嫌。


    所以說,魏征將養的不錯,紅光滿麵不說,他對自己如今的生活也非常滿意,被人引著從後麵來到待客廳堂,上來便給元朗施禮,“玄成見過郎中。”


    元朗早已笑著起身,扶住他的胳膊,“說多少次了,先生切勿如此,來來來,先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先生用飯沒有,俺讓他們弄幾個菜,咱們邊飲邊談?”


    這個學生太過熱情,每次都弄的魏征挺不好意思,當然了,這樣的場景發生的多了,魏征也就能泰然處之。


    稍稍矯情,便應了下來。


    和元朗吃飯飲酒,並不是什麽苦差,這個學生學識上是低了些,可言談頗為有趣,對他也極為尊重,比起在李建成的東宮任職時的日子來,簡直不要太舒服啊。


    看魏征坐定,元朗也很得意,跟了李破那麽多年,他別的沒學會,隻是拉攏起人來,卻總有些獨到之處。


    他沒李破心眼那麽多,可對用得上的人,他是真能做到推心置腹,寬容和善之處,李破也要甘拜下風。


    當然了,他和李破是不能相比的,能夠來到他身邊的人,自然經過了篩選,他隻需放心用之即可,李破要是有人如此照顧,他現在也走不到漢王這個位置。


    這其中的得失,誰又能掂量的清楚呢?


    先容魏征飲了幾口茶,喘了幾口氣,元朗便笑問道:“工部侍郎雲定興正在外間等候,想要拜見於我,不知來意如何,請先生過來,是想讓先生瞧瞧,別要讓學生被人耍弄了。”


    魏征聞言愣了愣,倒也沒覺著元朗說話太過直接,接觸的多了,他早已明白,這位才幹堪憂,可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跟親近的人說話,從來不藏著掖著,有什麽說什麽,在這位身邊為官,你會非常的輕鬆自在。


    隻稍稍沉吟,魏征便道:“雲侍郎如今形單影隻,如今來此……下官所料不差的話,無非想拜於郎中門下而已。”


    魏征也沒繞彎子,直接迴了一句更直接的話出來,要清楚,這在官場之上是非常罕見的行為,可兩人都沒覺著不妥,可見幾個月相處下來,兩人已生默契。


    元朗哈哈一笑,“那可不敢當的很呢……”


    聽話知音,魏征卻勸道:“雲侍郎得大王看重,郎中倒不妨交往一番,此人……嘿嘿,毀譽參半,大王卻力主任其為工部侍郎,可見大王心意……”


    “再有,用其長而避其短者,賢之大也,此為前賢之禮,郎中謹記。”


    元朗正色,起身束手,“學生受教了,來人,快請雲侍郎入來相談。”


    幾句話的功夫,便讓元朗態度大變,魏征撫須而笑,狀甚欣慰,實際上,他知道這個學生並沒有理解他說的話,隻是照做而已。


    在他看來,雲定興頗為狼狽,差不多已經淪為過街老鼠,沒人願意跟他交從往來,一個貴族官員會走到雲定興這樣的地步,也不多見。


    隻能說這廝言行舉止,都惹了眾怒。


    可話說迴來了,漢王卻偏偏用了他,即便魏征初來,對晉陽官場還沒那麽熟悉,可他卻能從另外的角度出發,看清一個事實。


    那就是雲定興已經算是“站穩”了腳跟,有漢王依靠,旁人說什麽,再是排擠,又有什麽用呢?


    如果再追究一下雲定興的過往,魏征就更加確定,雲定興會是一個“很好”的臣下,這和文皇帝重用鄭譯,劉昉,龐晃等人,以及楊廣重用裴寂,虞世基,麥鐵杖等人其實是一個道理。


    這些人名聲都不太好,卻也有著各自的獨特之處,正因為他們無法得到眾人之擁戴,便也會靠緊主人,不敢稍離。


    他們顯然是高熲,賀若弼,虞慶則等人的反麵,卻同樣是皇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這樣深刻的道理,元朗是沒辦法明白的,魏征能看清楚,很能說明他的才幹,也正因為他看的清楚,所以他也才佩服漢王之賢明。


    不論高低貴賤,好像在漢王麾下好像都能找到位置,相比之下,眾人稱頌的唐公李淵,現在在魏征看來,不過徒有虛名而已。


    用人不分短長,先看家世,哼,那又談得上什麽用人之道了?


    其實他更想跟元朗說的是,跟雲定興走到一處,好壞參半,於名聲肯定不利,卻能合漢王心意,對元朗這樣的身份來說,一定是利大於弊。


    可瞧著元朗那傻樂嗬的樣子,魏征便也歇了心思,再靈巧的活計,到了這位手中,怕也隻能流於平平,若是漢王殿下……


    魏征稍微暢想了一下,不由暗自歎了口氣,他年紀老大,還想那麽多作甚,當年那個立誌出將入相的少年,早已不見了蹤影,隻剩一腔酸楚埋在心底,連個訴說衷腸的人都不見……


    現在啊,他隻求能安度餘生罷了。


    他看著身負“盛名”的雲定興行了進來,便起身給其施禮,稍稍差異的是,雲定興身邊還有個鼻青臉腫的阿史那慶雲。


    但那都不關他的事,和元朗說話他沒多少顧忌,外人一多,他立即本能的謹言慎行,不肯多事了。


    聽了幾句,他就明白,阿史那慶雲在府中挨了打,可卻怪不得府中女人不講理,純屬出於誤會,隻能說這個家夥太過倒黴而已。


    雲定興滿嘴的好話,很是印證了魏征的想象,嗯,這人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不然的話,也不會有那麽多人不喜歡他。


    得了魏征的“指點”,元朗笑容滿麵,不但輕描淡寫的放過了阿史那慶雲,還和雲定興相談甚歡,並叫人布上酒菜,款待來客。


    有人將這些報到了李碧那裏,李碧哼哼兩聲,也沒多說什麽,孩子長大了,狐朋狗友好像多了起來,要不要狠狠管教一下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河邊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河邊草並收藏北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