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意一下,吏部尚書梁碩是怎麽死的。”


    行進間,範文進瞧瞧喚過從人,小聲吩咐了一句,他身邊的人自然都是漢王殿下親自派遣,其中少不了善於打聽消息的機靈鬼。


    可作為一國使臣,範文進即便從沒擔當過這樣的重任,可也知道,光打聽消息是不成的,還要去結交當地權貴,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麽能夠輕易完成的任務。


    範文進又抬頭瞄了瞄那高高在上的玉女台,心中暗自嘀咕,這樣的東西出現在涼州,真的很違和啊……


    此時他還不知道,不但梁碩死了,大涼皇帝李軌其實也已去日無多,一場席卷河西的風暴正在醞釀之中,此時出行到姑臧,真可謂是九死一生。


    一行人走的不快,也許是太子車駕經過,事先早有布置,所以街上沒見什麽行人,隻是能稍稍觀覽一下這座西北雄城的建築特色。


    作為一個多民族混居的地方,姑臧的建築可謂是五花八門,西域和中原文明在這裏交匯,碰撞出了燦爛的火花,讓這裏的充滿了異域風情,卻又不失中原傳統。


    如果十幾二十年前來到這裏,作為往來西域的節點之一,姑臧肯定是充滿生機和活力的一個地方。


    可現在嘛,中原戰火熊熊,延及涼州,早已讓這裏失去了往日顏色,其實從大賊白玉娑起兵之後,同行西域的河西走廊便已商旅斷絕,時至今日,姑臧城中的亂象也非範文進可以想象。


    進入城中不久,太子李伯玉正在殷勤的延邀兩位使者去他的太子府休歇的時候,馬蹄得得,一行騎士迎麵而來。


    “稟報殿下,是武安王到了……”


    前麵引路的人迴來,跟太子李伯玉稟報道。


    範文進抬起酸痛的脖子望了望,心說,好家夥,當街攔住太子車駕,而且其中還有他國使臣,這又是哪般人物?多年未來西北,看上去這裏還是老樣子啊……


    當然,現下心雄氣壯的人多了去了,連皇帝都被宰了好多,一個太子又算得了什麽?


    不大一會,範文進便弄明白了攔路的是誰,武安王李仲琰,李軌次子,李伯玉的弟弟,和許多人家一樣,兄弟兩個不很和睦,按照人家李仲琰的話來說,就是要請兩位使者去他的王府居住,離著皇宮也近些。


    範文進其實很想弄明白兩兄弟的關係,可時間不夠。


    這兩個兄弟見麵,那簡直就是仇人見麵,弄的火花四射,沒兩句就吵了起來,從人們紛紛握住刀柄,有的已經將鋼刀抽了出來,儼然便是要當街火並一場的樣子。


    場麵弄的這麽刺激,讓使者的護衛們也緊張了起來,範文進立馬被裹進了一個圈子,梁師名也不見了蹤影,估計和他差不多,都被保護了起來。


    這就是西北,這就是涼州,這就是姑臧……西北豪傑的彪悍狂野和他們的不講道理,從西北貴族身上體現的是淋漓盡致。


    好在,有人勸架,一個滿臉絡腮胡子,高眉深目,一看就是西域人種的家夥努力在做著和事佬。


    而此時,範文進的護衛引著一個麵蒙白布的漢子來到範文進身邊,來人也沒廢話,當即便道:“末將關實,俺大哥是中書侍郎關謹,大哥派俺來隨在使者身邊,也好有個照應。”


    範文進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最終卻隻剩下了一臉苦笑,抱了抱拳道:“原來是關將軍,咱們入城未久,不明城中情勢,還請關將軍多多指教。”


    這裏太亂了,剛入城就莫名其妙的冒出來這多人,好像還都是衝著使者而來,也不知李軌這個大涼皇帝是怎麽當的……


    那漢子眼睛眯了眯,顯然是笑了,他倒也幹脆,迴身便指著前麵道:“使者放心,打不起來……那個高個子看見沒有,那是武安王李仲琰,皇帝的二兒子,旁邊那個正說話的胡種,是戶部尚書安修仁的哥哥,安興貴,是皇帝新封的左右衛大將軍……他們都是昭武氏後裔,沒來由的雜種,頗得皇帝寵信,便耀武揚威起來了。”


    範文進揉了揉額頭,覺著腦袋有些暈,他確實需要一個像這樣知曉涼國情勢的人在身邊,可這位……好像太耿直了些,而且是很難讓謹慎之人接受那種。


    那邊卻還傳來關實的悶聲悶氣的笑聲,“使者可能不知,安興貴從長安來,本就是李淵的看門狗兒,卻來咱這裏當官,也不知安的什麽心呢。”


    聽到這個,範文進心抽了抽,下意識的抬頭望去,離著太遠,而且人頭多多,根本看不清安興貴長的什麽模樣。


    旁邊這位也不知出於什麽目的,那叫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梁尚書暴斃於府中,和他們脫不開幹係,梁尚書得罪過武安王,也曾勸過皇帝殺些部族首領,以防他們作亂,那自然是大大得罪了安修仁。”


    “如今皇帝病了,梁尚書也就死了……那兩兄弟一個握著左右衛府兵權,一個掌管著諸部大軍命脈,還是許多部族推舉的大首領,城中若再沒個主事之人,怕是……”


    範文進拚命的轉動著腦筋,終於開口問道:“那依關將軍之見,將來誰能成為這主事之人呢?”


    這個不請自來的西北大漢眼睛又眯了起來,卻狡猾的答道:“若俺與使者易地而處,隻要不是姓安的來主事,便大可安心在河西地麵上行走了。”


    此時範文進終於意識到,自己恐怕來的不是時候,這座西北大城裏怕是正在醞釀著一場大規模的叛亂,也許會流下很多鮮血,掉下許多的人頭,就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其中一個了。


    實際上,從使節的角度來看,他來的正是時候,變亂往往意味著兇險,可其中必定也藏有利益……


    就像是他們來到的時候,有太子親迎於城外,不久又有關實這樣的人出現在麵前,這肯定都不是無緣無故的事情,其中有著怎樣的機會,是給自己挖下墳墓,還是給別人當一下掘墓之人,就要看範文進自己的本事了。


    範文進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如此劇烈的變化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可生死攸關之下,他的精神不由自主便高度集中了起來。


    他頭一個想到的便是,中書侍郎關謹,乃李軌同鄉,是擁戴李軌稱帝的重要人物之一,從身旁這人的話語之中也可以聽的出來,關謹應該是梁碩一係。


    而梁碩又為太子李伯玉所推崇,那關謹……也不對,若是如此,關謹為何不去跟李伯玉說話,便偷偷派人混進來。


    接著範文進又想,關謹的身邊又是些什麽人呢?是李軌起兵時的舊部們,還是其他什麽人?


    想到這裏,範文進覺得自己應該謹慎些,先糊弄住此人,瞧瞧形勢再說,可話將出口的時候,卻被他及時忍住。


    他想到的是,安興貴是從長安來,如果這事兒是真的,那麽關實有一句話絕對沒有說錯,姑臧城中誰都可以當主事之人,唯獨這兩兄弟不成,讓這兩兄弟得了勢,那正和李唐作戰的漢王的使者,會是什麽下場呢?


    他可不想被人綁著去長安走上一遭……


    所以,範文進出口的話便成了,“皇帝病了,此事當真?病的可重否?本使略通雌黃之術,倒可為皇帝診治一番。”


    關實笑的很討厭,而他的肆無忌憚也讓範文進心驚肉跳。


    “就不勞使者費心了,全涼州的大夫都在皇宮……嘿嘿,聽說皇帝病的已經不能起床,還嚷著要登玉女台,好將仙子接下來給他治病,使者不知道吧,當初慫恿皇帝建玉女台的西域胡種巫人,正是安修仁所薦,最終為梁尚書所殺……”


    他娘的,範文進不由自主在心裏罵了句娘,李軌快死了?這可真是太糟糕了,想想也是,若李軌安好,想來這些家夥也不敢在大天白日裏,就鬧出這許多事來。


    “俺大哥說了,情勢已急,迫在燃眉,若得使者相助,或可稍遏亂事,不然……大家皆將死無葬身之地矣。”


    關實終於歎了口氣,接著道:“當初大家起兵的時候,就想著別讓亂匪把大家夥都殺了,總要拿起刀子跟他們拚一拚,現在呢,當日大家畏之如虎的奴賊早沒了蹤影,李家大哥也成了皇帝,他奶奶的,卻開始殺起了自己人……”


    “嘿嘿,使者若想去皇宮見一見皇帝,也隨您,可俺卻是不敢進去的,那咱們就此別過,各安天命吧。”


    範文進知道,不管這人說的真假,多該做出決定了,瞧這個樣子,再拖延下去的話,不定什麽時候就稀裏糊塗的把命丟了。


    這個時候,說實話,範文進已經將李破交托的任務拋在了腦後,專心為自己小命奔忙了起來,那動力確實不很一樣。


    他努力挺直消瘦的身軀,錘了錘胸膛,用正經的西北口音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關侍郎在何處,可能與我見上一麵?


    再者,我等人微力寡,怕是會讓關侍郎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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