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府西邊的一處屋宅,這是一處獨立的院落,有屋十幾間,靠近西邊花園,兩片林子,一處池塘,不遠處就是校場。


    位置不好不壞,環境還不錯,就是不很清靜。


    這裏就是阿史那榮真的住所了,選的時候女主人也沒看別的,就隻一個離著校場近,便被女主人擇為了落腳之處。


    實際上,紅眼珠住在這裏的時候很少,她一般都宿在漢王府主宅,畢竟隻要她在,內宅護衛之權也就會來到她的手中。


    漢王府內宅的護衛之事很是輕省,就算是現在,漢王府內宅的女眷加上各人侍從人數也沒過百,如今內宅女官初設,和外間一樣,缺職很多。


    而內宅的幾位女主人也都不很在乎這個,所以規矩就少,幾個年紀都不很大的女子時常耍耍心眼,可和那些養在家宅之中,靠著勾心鬥角過日子的女兒家不一樣。


    漢王府的女眷們就算耍心眼,也都透著股彪悍之氣,受欺負的人那不但是心眼不夠用,而且武力值也要差人一籌。


    比如說李春哪天沒拿長劍,被李碧逮住揍了一頓,哪天李碧活動筋骨時沒留神,被李春趁機報複了一下,都不稀奇。


    紅眼珠少有表現武力的機會,可就算是李春也不願平白無故招惹於他,這可是個兇狠起來,連妹妹都想宰了的人呢。


    而自從紅眼珠有了身孕,漢王又出征去了,她也就迴到了自己的住處待產,少有在外間露麵了。


    這是個耐得住寂寞,卻又從不知寂寞為何物的女人。


    宅中廳堂之間,寬敞明亮,阿史那榮真倚坐在榻上,像往常一樣,她眉頭微皺摩挲著隆起的小腹,就像一隻吃飽喝足,有點慵懶又有點不耐煩的猛獸。


    外麵幾個壯實的婦人席地而坐,臉上洋溢著輕鬆愉悅的笑容,時不時交頭接耳的說著什麽,她們都是突厥人,身上或多或少有著些西突厥王族血脈。


    當年落魄的恨不得砸鍋賣鐵的西突厥流亡貴族們,現在的境況和當初可是不能同日而語了。


    那些幸存下來的小崽子已然長成,他們大多都在北邊軍中效力,如果不是人丁太少,他們應該能聚起一些部眾了。


    即便如此,在代州西突厥的金浪旗也還是很顯眼,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恢複一些榮光才對。


    女人們則多已老邁,隻近兩年就有七八人病亡,流亡的生活對她們的身體和精神都造成了嚴重的傷害,可是相比於那些已經死去的親族們,她們還是幸運的,因為她們為這一脈親族找到了家園。


    隻可惜,她們沒能看到兩位公主誕下孩兒……


    到得如今,女人們陸續來到晉陽,簇擁在了兩位公主身邊,隻有那些想時刻聞到青草的芬芳,聽到馬蹄聲以及那嘹亮的草原牧歌的頑固家夥,才會繼續留在北邊。


    婦人們舒服的伸直腿腳,曬著太陽,其實和她們的公主一樣,她們現在並不在乎部眾有多少,大家還能不能迴到遙遠的西域故土,她們隻知道,吃的飽飽的,陽光照的渾身暖洋洋的,這日子肯定是被天神賜福過,任何的埋怨都是對天神的褻瀆。


    天下戰火紛飛,有這麽一群人閑適的過了頭,老天爺都看不過眼,於是一腳將什麽天神踢到了一邊,給這群異教徒找起了麻煩。


    前麵有人來報,伽藍公主牽著阿史那大奈迴來了。


    婦人們紛紛站了起來,努力的迴想著當年那個精瘦的醜孩子,一邊推拉著將一個倒黴蛋踢了出來,讓她去稟報公主一聲。


    在他們看來,一般來說,懷孕的母獸都很暴躁,尤其是這位長了一雙紅眼珠的公主殿下,那可是比任何野獸都要可怕的多。


    所以,她們都在心中默默的為歸來的族人祈禱,就算不能得到天神的迴應,也應該能給他在天神那裏先占上一個好位置嘛。


    “帶他過來吧。”


    紅眼珠不耐的擺了擺手,外間那些婦人們想的沒錯,自從胸懷漸顯之後,這位的心情確實不很美麗,行動越來越是不便之外,還影響到了她的食欲,讓她那健康而又強壯的身體變得有些虛弱,尤其是不能跟隨丈夫去南邊兒……


    好吧,母性這個特質在她身上不見了蹤影,也可以說,越是本質強悍的女人,母性越少,而且她對孩子也沒什麽概念,先就嚐到了麻煩的滋味。


    雖說如此,可實際上呢,這個孩兒不管是對她來說,還是對她的族人而言,其重要性都是不言而喻。


    這是漢王李破的第二個孩子,如果是男孩,將是漢王府庶長子,即便是女兒,也是漢王膝下長女,而且孩子的身上還帶著西突厥王族血脈。


    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這個孩子的誕生都有著重要的政治意義。


    隻是這些東西,天然就不在阿史那榮真的考慮範圍之內,而她的身邊也缺乏具有這樣的眼光的族人。


    這會兒,那雙酒紅色的眸子轉動著,顯出妖異的光,一支手臂,順勢坐直了身子,因為有點不舒服,她還不輕不重的拍打了一下肚皮,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嚇的貼牆站立,努力將自己當成隱形人的侍女當即就是一哆嗦。


    即將成為漢王側妃的人自然不可能隻讓一些年老的突厥婦人護持,分在這裏的侍女足有十餘位,外加精通婦科的大夫兩人。


    這裏的人數加起來,足足占了漢王府侍從的一小半兒。


    漢王李破家中人丁單薄,每一個孩子都非常之貴重,李碧不敢輕忽,還時常教訓其他兩個不著調的家夥,讓她們少來煩擾這位暴躁兇悍的孕婦。


    此時,終於來了點精神的紅眼珠歪頭又想了想,阿史那大奈……嗯,還是沒什麽印象,這也不奇怪,西突厥姓阿史那的男人很多,差不多都被她踩在了腳下,幾乎沒什麽人值得她關注。


    當然,對於被她看在眼中的阿史那男兒來說,也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因為那通常都意味著你活不長了。


    這裏麵隻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西突厥處羅可汗,她名義上的父親,當然,如果有必要的話,她同樣會毫不猶豫的斬下那顆讓她分外厭惡的腦袋。


    說起來,能在她生命中留下痕跡的男人隻有兩個,一個就是曾經教導過她的老師,另外一個就是她的丈夫,至於其他人嘛,都不會占據什麽位置,隨著時間的流逝,會被她忘的幹幹淨淨。


    披頭散發,外加鼻青臉腫的阿史那大奈被推進了院子,一群突厥婦人圍上去,進行慘無人道的圍觀,最終得出結論,這孩子長大了,也確實長的更醜了。


    其中一個年紀最老的婦人惋惜的說著,就算天神看見了這孩子,也會把他重新送迴人間,嗯,翻譯一下,那就是你這醜的連天神都不願接納,隻能一腳把你踢迴來……


    說實話,這不是人們見不得醜人,而是阿史那氏的男人一般來說都有著深刻的五官,同時具備了後來所說的東西方人種的一些特征,就算長的不很英俊,也絕對少有長成阿史那大奈這樣的。


    此時阿史那大奈已經徹底蔫了,他感覺每走一步,都在遠離天神的照耀,靠近著魔鬼的領地。


    這個時候,曾經參加過自突厥南下一直到李唐南下之後諸般戰事的他,所有的榮耀和勇氣都已消散,隻剩下了無邊的恐懼在折磨著他。


    童年以及少年時種下的心理陰影,隻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便迅速占據了他的心靈,並緊緊攥住了他的靈魂。


    藍眼睛的突厥王庭公主出現在了這裏,紅眼睛的魔鬼還遠嗎?


    阿史那天香趁機離開人群,探頭探腦的往正廳方向挪著步子,直到看見正主,像隻謹慎的狐狸般張望了一會兒,才又向前幾步,笑顏如花,哈哈,紅眼睛的家夥大了肚皮,模樣真是可笑,這下也再不會來欺負她了吧?


    和之前的張亮一樣,離著還有挺遠,她就揮舞了一下手臂脆生生道:“我親自把人給你送過來了,你可不要怪我,他有些不老實,被我打了幾下……”


    “對了,王妃說了,西突厥子孫在為李唐效力,這很不好,需要嚴加管教,嗯,就說了這些,我還要去看門,不用送啊。”


    說完也不等迴話,調頭就溜,直行到門口才呸呸吐了幾下,用拳頭狠狠錘了錘自己腦袋,這會怕她作甚,她還能追出來不成?再說了,什麽看門不看門的,堂堂突厥伽藍公主,始畢可汗的妹妹,大隋義成公主的女兒,連你自己都把看門守戶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嗎?


    懊惱中的公主殿下真的很想迴去拿棍子打那個……醜人一頓,至於紅眼珠的家夥,還是算了吧,天神都拿她沒轍,她一個“小小”的伽藍公主又能怎麽樣呢?


    當然,在這裏呆的久了,別看這位膽子變得小了許多,心眼卻多了不少,拱火的本事更已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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