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聲此起彼伏,看見唐軍到來,徐世績和張士貴兩人立即揮軍大進。


    晉地精兵排著嚴整的隊形,像城牆一樣向前移動,軍官在隊伍中大聲吼叫著,讓手下士卒保持著隊形的完整。


    這個時候,唐軍其實也在向前走著,隻不過速度越來越慢,顯然要按照戰爭中既定的節奏,先行對峙一陣。


    當然,這並不是唐軍居於弱勢,或者有所失措,甚至讓敵人來個攻其不備,因為兩家蹤跡都無所遁形,在唐軍進軍來到的同時,他們的陣型已經做出了調整。


    而且,唐軍選擇的距離很恰當,除非遇到的是騎兵,不然的話,步軍是無法越過如此一段距離,快速的進行攻擊的。


    桑顯和久經戰陣,任璨,韋挺也都熟於軍伍,不會在接戰之時犯下那樣愚蠢的錯誤。


    桑顯和的將旗此時已經立於高處,戰旗之下,桑顯和高踞馬上,雖說對方如此堅決的率先發起了進攻,讓他有些意外,但也隻是小小的意外了一下而已。


    這是個標準的關西將領,身材高大,性情穩重,隻要來到戰陣之上,無情而又冷酷的氣息便也形之於外。


    他那沉靜而又帶著些殺氣的目光望向遠方敵陣,片刻之後輕蔑一笑,他已然心裏有數,這是要遲滯大軍前行,為後續過河的大軍拖延時間吧?


    看著跟在後麵的那些亂糟糟的人影,桑顯和更是篤定,那肯定是降了李定安的河南亂軍,這些家夥最善混戰……


    在桑顯和看來,這明顯是李定安在河邊兵力不足,派出些人來送死,以爭取時間的舉動。


    有了這樣的猜測,桑顯和隨即傳下軍令。


    “傳令給任將軍,讓他擋住來敵,後退一步者斬。”


    五千人,足夠了,要知道來到這裏的可都是關西精銳,不是什麽散兵遊勇,若非大軍守城十餘日,又趕了這許多道路,將士多有疲憊,不然桑顯和覺著隻任璨的五千精銳就能把敵軍全都趕下黃河去喂魚。


    可以說,無論是桑顯和,還是他麾下的將領們,都沒將這些攔路之敵放在眼中,晉地的李定安最擅騎兵,從其戰績來看,代州鐵騎也確實可畏可怖。


    就像西北的屈突通,率領十餘萬大軍固守要害,不敢主動出擊的原因就是怕走的太遠,被西北騎兵所破罷了。


    而現在,李定安想要渡過黃河,來河南逞威,在桑顯和等人看來,是打錯了算盤,沒有縱橫來去的騎兵助陣,晉人還想在平地上跟關西精銳相抗?做夢去吧……


    這要是放在幾年前,就算有騎兵在,關西人也從來不會懼怕什麽,隻不過時移世易,關西軍旅的榮光,在一連串的戰亂中,迅速的暗淡了下來,竟然事先總要掂量一下敵軍數量,或者代州騎兵的分量,在每一個關西將領心中,這都是一件帶著恥辱色彩的事情。


    可話說迴來了,關西軍旅的強大,是打出來的,作為關西將領中的一個,桑顯和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不久之後,他可以得到一場“小小”的勝利。


    當然,他沒有意識到,當年李淵率軍南下,他領兵拒之的時候,心態和此時是如此的相像,可最終的結果是什麽呢?


    不過,這些都不能讓桑顯和猶豫什麽,接著便下令道:“讓弓箭手準備。”


    “傳令給韋將軍,率兵向前,護住任將軍右翼,隨時聽我號令行事……此戰,務必全殲敵軍,不能讓一兵一卒逃迴對岸。”


    一般來說,大軍接戰之前發下的軍令,都屬於對大軍最後的調整,一旦接戰,便很能讓將領到達軍前將領的麵前了。


    當然了,如果兩支激戰的大軍都足夠龐大,或者兩軍力量相差懸殊的話,又另當別論。


    而這兩支相遇於曠野的軍旅明顯屬於前者,他們人數其實都不算多,如果把此番河南戰局當做一張棋盤的話,他們都屬於起著關鍵作用的先鋒小卒。


    換句話說,此戰規模不大,卻很可能是一場決定之後河南局麵走向的戰事,隻是缺乏戰略大局考量的桑顯和明顯有些遲鈍,並不能體會到此戰的關鍵。


    而他對麵的徐世績和張士貴,卻明確的知道,此乃生死關頭,不管是對他們個人或者是對過河的大軍來說,都是如此。


    就這個層麵而言,桑顯和明顯居於劣勢之中,而這卻並不能改變唐軍力強,應對也頗為得當的事實。


    兩軍都屬於輕步兵,唐軍沒有帶來堅甲大盾,也可以說,唐軍其實沒有做好跟敵人來一場激戰的準備,他們此行的唯一目的,好像就是去河邊,把李定安堵在河對岸罷了。


    而徐世績和張士貴倒是有著決死之心,可他們率領的同樣是準備不很完全,有著許多倉促迎戰的痕跡的輕步兵,沒有長槍,沒有重步兵突前,甚至連箭矢都有所短缺,無法跟唐軍在遠距離互射。


    當唐軍停住腳步,從黑壓壓的陣前處,伸出一些參差不齊的長槍的時候,徐世績和張士貴兩人就知道,最糟糕的情形出現了。


    唐軍明顯打算稍微固守,待你力盡,然後再行掩殺的穩妥策略,隻這一個戰術,其實就足夠讓前行的晉人付出大量的鮮血作為代價了。


    軍卒們不急不緩的踏著地麵,向前不住湧動,盾牌,鎧甲,刀槍不住碰撞,嘈雜卻又完整的匯合成金戈之音,傳遍天地,等待著流下鮮血的那一刻到來。


    徐世績和張士貴兩個不約而同的都選擇了第三排,在這裏既能看清敵陣,稍稍做出反應,又能避開即將到來的箭雨,也不會第一時間讓自己戰死在陣前。


    聰明嗎?不見得,這都是得到血的教訓之後,才具備的經驗,跟天賦,學識之類一點關係都沒有,這隻能說明,他們經曆的廝殺很多,身份上也到了能選擇一個好位置的地步,而他們的職位卻又不能讓他們完全避開兇險而已。


    當唐軍列陣,再不前行的時候,張士貴心寒了一下,這顯然是他和徐世績之前商議之中,最壞的一種情形。


    他們在之後必須經受箭雨的洗禮,衝到陣前後,還要用更大的力量突破進去,而他比較擔心手下這些家夥能不能在他率領之下,經受住這樣的考驗,畢竟他才來不久,在這支陌生的軍伍當中沒什麽威望。


    唯一值得慶幸的可能就是,對麵的唐軍長槍稀少,也沒帶來厚盾,突破進去好像並不算困難。


    另外一邊的徐世績比張士貴要有信心的多,因為他在河東,並州待的夠久,代州鐵騎聞名天下不假,可晉地的步軍其實同樣不可小覷。


    他們中間充斥著山東,河北老卒,久經戰陣之外,平日裏也是勤練不綴,之所以未曾揚名於外,隻是因為漢王更擅騎兵,讓步軍少有施展的餘地罷了。


    和對麵樣子看上去不錯的關西府兵比起來,他身前左右的家夥更像是一群餓狼,他們的殺敵決心和作戰的意誌就像一團團火焰,在大軍頭頂熊熊燃燒。


    當他們成為一個整體的時候,他們更是不懼傷亡,一旦向前,就絕對不會輕易的停下來,身處這樣一個群體之中,讓徐世績既感到些驕傲,又有著很大的不適,因為這一切好像都與他徐世績無關。


    到了接戰的時候,他和張士貴兩個就完全淪為了陪襯,因為這個群體的魂魄早已鑄就,他們兩個都與此格格不入,顯然,他們需要更多的時間融入進去,並在自己所率的軍伍上,打下獨特的烙印。


    所以說,此戰對於他們兩人而言,都隻是一個開端,當然,如果敗了,一切就都不用提了。


    當第一蓬箭雨升上天空,前麵第一排的領兵校尉高高舉起長刀,揚天長嚎,這比進攻的號角更加管用,一瞬間,陣前爆發出一陣怪異的吼叫之聲。


    前排的軍卒在頭頂上揮舞著鋼刀,一下加快了腳步,隨之奔跑了起來,大軍好像一下去掉了束縛,像衝出堤壩的洪水般,向前快速湧動。


    箭矢落下,有的釘在士卒頂在頭上的圓盾之上,有的穿入人體,帶出猩紅的血液的同時,倒地聲,慘叫聲立時大作。


    人群像割麥子一樣倒下一片,如果換做是當年的河南義軍,很可能隻這一下,就能摧毀大部分人的意誌,讓官軍看見勝利的曙光了,可這點鮮血並不能澆滅晉地軍旅的求戰之心。


    後續的軍兵踏著同袍的屍體,迅速的向敵軍靠近靠近,再靠近,箭雨不斷落下,連續造成慘重的傷亡,跟隨在後麵的河南降軍立即出現了混亂。


    有的人停下腳步,有的人調頭就跑,沈凡帶著四個人走在大軍中間靠前的位置,盯著一張破盾,不斷的用顫抖的聲音吼著幾個手下,別跑,別跑,跑就沒命,跟緊了,跟緊了,熬過去就活了。


    在大軍向前的時候,沈凡這個伍長當的還算稱職,他起碼知道,調頭就跑是最愚蠢的舉動,不是被自己人砍下腦袋,就是被自己人踩在腳下,絕對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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