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李建成有著怎樣的缺點和長處,潼關一戰唐軍都是勝利者,而太子李建成此時的表現也可以說是可圈可點。


    隻瞧他能聚攏潼關守軍人心,除了一個張士貴,並無人違背軍令,事事也都以太子馬首是瞻,光這一點,其實就勝出王世充許多。


    而他在戰略上的布置,確實偏於保守,可也不能用愚蠢來形容,一連串的戰略抉擇,無形中便讓潼關守軍的傷亡保持在了一個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隻是這樣的統帥眾所周知,穩重有餘,進取不足,所以難有大敗,同樣的也難有大勝,用後來人的眼光看,也就趨於平庸。


    可真正想一想,領有大兵的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又能有幾個呢?


    實際上,不用李建成糾結於自己在軍將們心目中忽高忽低的聲望,吳黑闥和郝孝德等人的請降使者很快便來到了潼關城下。


    很明顯的事情,這一次李密舊部們臨陣叛反,也不是毫無準備,就算沒有秦瓊和程知節露那一麵,估計不久之後也會是這麽一個樣子。


    之所以會拖延到現在,一個呢,是因為群龍無首,各人相互之間又多有間隙,很難聯合在一起,串通起來需要時間,也需要環境。


    王世充無疑給他們製造了這樣一個局麵,在血淋淋屠刀之下,讓李密舊部們終於重新走到了一處。


    二來呢,在李密身死這一件事上,李氏父子做的很不地道,誰也不是傻子,李密投唐之後,重新出走,最終為王世充所獲,這才人頭落地。


    於是很多人對投靠李唐並無多少興趣,他們更願意戰上一場,然後各自散去,大不了和單雄信一樣,去山中落草,還能圖個逍遙自在。


    三來呢,大軍西來,河南各地空空如野,如果他們能把王世充給宰了,帶兵迴去洛陽,那麽可能又有另外一番局麵呢。


    再加上王世充的親信將領率領十餘萬大軍,陳列陣後,也讓很多人猶猶豫豫,不能下定決心。


    其實總歸就是一句話,人心不齊,莫衷一是。


    還是那句話,王世充在潼關之戰中那絕對是主角,不斷攻城造成的慘重傷亡以及越來越是殘暴的手段,都讓李密舊部們趨於絕望,所以很快便達成了一致。


    隻是對於他們來說,變故來的也同樣突然,當秦瓊和程知節的身影出現在關頭,並被確認的那一刻,吳黑闥等人也是驚恐萬分。


    這兩個家夥竟然出現在了關上,這意味著什麽他們幾乎不用想就知道,若不立即動手,等王世充緩過神來,大家可是都要人頭落地的。


    可以說,秦瓊和程知節兩個將曾經的同袍們賣的很徹底,哪裏有半分情義或者是忠義節氣可言?


    混戰,一團糟爛的混戰,從一開始局麵就已失控,李密舊部們幾乎是身不由己的卷進了這一場混戰當中。


    先動手的吳黑闥,郝孝德等人如此,後動手的楊德方等人同樣如此。


    派人來潼關請降,是事先安排好的戲碼,本來他們是打算讓唐軍出關相助,一舉把王世充留在潼關關下,可到了關鍵時刻,全都傻了眼。


    李建成拿著請降書信,也是哭笑不得,心說,你們這些混賬早幹嘛去了?


    這會我若帶兵出關,先打的是王世充呢,還是你們這些請降的家夥?就算有心相助,也得分清你們誰是誰不是?


    沒有唐軍相應,又沒能在第一時間殺了王世充,隻廝殺了小半個時辰,李密舊部們便頂不住了。


    吳黑闥的將旗率先向潼關方向靠攏,接著便是郝孝德,楊德方各部,而一退之下,便很難收的住腳。


    他們被消耗的太嚴重了,將士疲憊,士氣低落,若非有殺了狗皇帝,為死去的同伴報仇這樣很具有河南軍將特色的反抗精神在支撐,他們很可能在第一時間便會潰散開來。


    差點丟了性命的王世充此時已經處於半瘋狀態,揮軍猛攻,將這場規模空前的內訌不斷的推向高(防和諧)潮。


    一波三折,很好的體現了河南戰事的特點。


    關上箭如雨下,成排的人如荒草般倒在地上,箭矢噗噗的入肉聲,甚至蓋過了其他一切聲音,和之後響起的慘叫聲,人體倒地的悶響聲,兵刃相互交擊聲,匯聚在一起,讓這場戰事徹底轉換為了地獄模式。


    河南人的鮮血大規模的潑灑在了潼關之下,唐軍頭一次不費吹灰之力的對河南大軍造成了嚴重的殺傷。


    失去控製的大軍終於在這樣連綿到來的慘重傷亡麵前逐漸冷靜了下來,對死亡的恐懼一下占據了上風。


    王世充的中軍發生了很嚴重的混亂,前麵的人想要後退,後麵的人卻在向前推進,自相踐踏,殺傷的場麵上演了不短的一段時間。


    當退兵的號角聲不斷響起,大軍開始亂糟糟的後撤,節奏上完全是一塌糊塗,如果這個時候有一支精銳衝上去,很可能會讓王世充一敗塗地。


    可惜,已經緊貼在城牆根上,劫後餘生的臨陣叛反的人們,不但將關門堵死了,而且也失去了再行一戰的勇氣。


    可以說,王世充又幸運的逃過了一劫,收攏兵馬用了足足小半個時辰,而在這樣一段時間內,竟然沒有再受到任何的攻擊,這不是幸運又是什麽呢?


    當戰場平靜下來,重新恢複對峙的時候,隔著他們的是,是一片形同亂葬崗一般的地方,成片的屍體倒臥在那裏,從河南大軍陣前一直鋪到潼關關牆之下,傷者的哀嚎聲連成一片,在屍堆中蠕動著,卻得不到任何人的憐憫和救助。


    鮮血在屍體下麵已經流淌成了小溪,刺鼻的血腥味兒越來越是濃重。


    生者們暫時放下了仇恨和殺戮,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親手製造出來的浮屠地獄,驚恐和絕望的情緒在他們中間傳染蔓延。


    再堅強勇悍的家夥,麵對這樣一個可怕的景象,也無法保持無動於衷,驚恐過後便是慶幸,慶幸他們沒有成為那其中的一個。


    “至尊,此地不宜久留……”披頭散發的陳國公段達勸著皇帝,可眼瞅著渾身散發出濃重的不祥氣息的王世充,他到底沒有說出退兵兩個字,他段達還想多活兩天呢。


    驚魂未定的王世偉也在旁邊附和,這仗打的……還不如留在洛陽跟兄長一起看家呢,當初真是鬼迷了心竅,才想著出來立功,讓自己楚王的稱號名副其實。


    好吧,這位已經被嚇破了膽,直想讓王世充快點下令撤軍,跑迴洛陽去喘口氣再說。


    王世充很狼狽,此時卻是須發皆張,臉色猙獰,突然一腳,將王世偉從戰馬上踹了下去,拔出刀子胡亂揮舞著咆哮道:“混賬東西,亂我軍心,看我不斬了你……”


    王世偉被嚇的不顧身上疼痛,一溜煙的跑了,王世充等著猩紅的眼睛,盯著段達道:“朕當為天下之主,些許挫折算得了什麽,愛卿不隨我殺敵立功,難道也想勸我退兵不成?”


    段達瞅著王世充那滿蘊瘋狂的目光,寒毛都豎起來了,當即捶打著胸膛,大聲道:“至尊即欲整軍再戰,臣自無二話,有死而已。”


    很快,陸續來到王世充身邊的軍中將領們便在陳國公段達帶領下作鳥獸散,皇帝瘋了,還是不要留在這裏為好。


    王世充有過很多失敗的經驗,在和李密相持的幾年間,鮮少勝績,最終靠著洛陽堅城才將李密耗死了。


    所以王世充不管出於什麽心理,反正時常在人們麵前自詡天命之主,久而久之,旁人沒幾個信的,反而是他自己深信不疑了。


    李密那樣的家夥我都戰而勝之了,還有什麽人能抗拒於我呢?


    所以說,時常騙人的他,這會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肺腑,沒有一點虛假的成分,他確實想跟唐軍比一比耐力,再次創造一個奇跡出來。


    可以說,王世充這個時候還有那麽一絲理智尚存,他的判斷同樣有著那麽一丁點的依據,因為中軍和後軍都有他的親族心腹在率領,這些天來也沒有參與攻城,所以大軍瘦身成功之後,實力尚存。


    當然了,這樣的依據並不靠譜。


    戰爭行為不是這麽個算法,在李密舊部群起反叛,糧草匱缺的今日,別說十萬大軍,便是百萬大軍也要軍心浮動,士氣落入穀底。


    這樣的軍旅,其實無論的進攻還是撤退,都可能演變成一場災難。


    實際上,戰事進行到這一步上,王世充和李建成都犯下了一些難以挽迴的錯誤,可他們同樣作對了一些事情。


    拿李建成來說,他穩守潼關,到了現在也沒出關一戰,戰略上其實貫徹的很堅決,確實錯失了一些戰機,可到了現在,勝算在握之下,就是戰略勝利的明證,如今看的隻是戰果如何而已。


    反觀王世充,可以說是犯下的錯誤不計其數,但他消耗李密舊部實力的事情做的同樣很是堅決,所以在李密舊部們反咬一口之下,還能勉強維持局麵,這也很不容易。


    而現在,卻到了決定戰爭結尾處該畫上怎樣一個符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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