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徐世績不認得,可聽口音就知道是個山東漢子,一身破爛,以泥土垢麵,混在了淒淒慘慘的人群當中悄悄過了河。


    被人帶過來跟徐世績說話的時候,這個長的像頭牛一樣山東漢子先是瞧了瞧對岸,又瞅了瞅左右,賊頭賊腦的樣子很像是一頭想要耍心眼的牛,看著有幾分可笑。


    而這人人如其名,確實也姓牛……


    “俺叫牛猛,跟將軍見過幾次的,您還記得俺嗎?”


    對來人的目的已經有所猜測的徐世績溫和的笑了,他自然認不出這個山東大漢是何許人也了,可卻知道,這人估計不是瓦崗故人就是魏公舊部,不會有第三種可能的。


    “倒是似曾相識,你是……嗯,對了,姓牛的好像隻有一家,莫非是牛進達牛將軍部下?”


    牛秀,牛進達。


    當年在李密麾下,姓牛的就他所知,隻此一家,山東人氏,祖籍據說是關西,世代從軍,家世上在李密部下當中算是比較顯赫的。


    那就不用說了,有這樣出身的人不會是瓦崗匪,此人是張須陀舊部,隨秦瓊投靠了李密,後來一直在秦瓊麾下效力。


    他們這些人身上有著濃重的官兵印記,作戰勇猛,進退有度,可卻自成一體,跟徐世績等人格格不入,也就是程知節那個厚臉皮還能仗著早年與秦瓊的交情跟他們混在一處,左右逢源之下,程大胡子確實也比旁人過的逍遙自在幾分。


    徐世績和牛進達見過幾次,沒什麽交情可言,他和程知節不一樣,和誰都能相處,卻又絕對處不到那種“稱兄道弟,義結生死”的地步。


    這顯然是他當初被迫上瓦崗從匪留下的毛病,也和他的家世脫不開幹係,高不成低不就,跟誰相交都隔著一層似的。


    當然了,能準確說出牛進達的名字,除了靠他還記得的河南英雄譜之外,是因為他知道牛進達率兵隨王仁則到了對岸,於是他也便上了心。


    未成想,牛進達比他還急,先就派了人過來,這是餓的真受不了了嗎?記得這人跟秦瓊關係可不一般呢……


    徐世績知道,亂紛紛的河南什麽怪事都能發生,猜測都做不得準,人也到了,也沒必要猜來猜去的跟自己過不去。


    讓他有點無奈,心情也不很好的是,那些漸漸不願迴想的經曆又再次在他麵前顯現出了輪廓,和當年沒什麽兩樣,那叫一個亂啊。


    而方才王仁則那廝還是玩笑般跟他探問,有沒有不忠不義的家夥跑了過河,若是有的話,還望送歸雲雲。


    想想也是好笑,仗還沒開打,許多人已是開始自謀生路了嗎?嗯,放在河南軍伍身上,倒也不算稀奇。


    想到這些,徐世績也不知自己心裏滋味如何了,有些感慨,還有些慶幸,最多的恐怕就是鄙視了,一群的井底之蛙,哼哼……


    可聽了他的話,牛猛的臉上卻好像瞬間長成了花,並隨即開放,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弄的徐世績都感覺有點不好意思了。


    “將軍好記性,竟還記得俺,俺叫牛猛……”看來名字對他很重要,所以重要的事情要說兩遍。


    “俺家哥哥曉得徐將軍來了,便派俺來跟徐將軍說,想……讓徐將軍給引見一下漢王殿下。”


    說完還不好意思的扭動著強壯的身軀,很不自在也很不好意思的樣子……說實話,跟著張須陀從山東殺出來的家夥們身上都帶著些鬼氣。


    這樣的人笑起來的樣子很“猙獰”,就像喝過血的老牛一樣,看著就有點邪性,一點也瞧不出山東漢子的憨厚直爽來。


    “走,隨我入營說話吧。”


    此時岸邊有點亂,聲音也分外嘈雜,來自洛陽的人們好像看到了曙光,一個個曾經尊貴無比的姓氏從他們嘴裏冒了出來,卻隻是為了乞命而已。


    這讓這些姓氏落於塵埃,顯得廉價無比,充滿了窮途末路的味道。


    如果可能的話,徐世績肯定會掉上幾滴屬於鱷魚的眼淚出來,可惜,沒有旁觀之人,做給誰看呢?


    所以,他隻是叫過心腹來,吩咐他們,“讓他們都老實一些,仔細記下姓名來曆,再送去營中安置,過後還要有人過來查驗,莫要出了紕漏。”


    一切安排妥當,才帶著牛猛去了自己營帳,他要仔細盤問一番,才好向李破稟報。


    這樣的功勞幾乎送到了他的嘴邊,他自然是當仁不讓的,他現在要弄清楚的就是前因後果。


    可謂是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他娘的,程知節和秦瓊竟然臨陣叛逃,不知所蹤?


    他一下便想到了張士貴,心中也是哭笑不得,王世充和李建成這兩位……是想比一比誰更倒黴,還是想看看誰的部下叛的多呢?


    而實際上,這隻是牛進達的猜測而已……


    此時在河對岸,鄭軍當中,牛進達的營帳也已搭建了起來。


    督促部下修建營寨的牛進達,一身灰撲撲的進到營帳之中,心緒不寧的在賬中走來走去,一邊粗魯的嗬斥著親兵,讓他們都滾出帳篷,離自己遠點。


    這是個典型的山東漢子,濃眉大眼,身體強壯,外加煞氣畢露。


    他的家世也很不錯,可以說是出身山東名門,祖上應該是和長武牛氏有著一定的牽連,隻是時間太過遙遠,無法追溯而已。


    至於他這一脈,發跡是在牛進達曾祖牛定的時候,仕於東魏,官至東魏上柱國,平原縣公,祖父牛雙則為北齊鎮東將軍,淮北太守。


    而到了他父親這裏,情勢急轉直下,最終隻為一縣縣令,北齊餘孽,山東人正倒黴的時候,沒辦法。


    牛進達少年從軍,經曆了兩次遠征遼東戰事,作為山東人,在隋軍當中的際遇可想而知,九死一生是他那會的真實寫照,第三次征伐遼東,山東已是大亂,於是牛進達不必再出山東,進入到山東討捕大使張須陀麾下效力。


    多年輾轉來去,從屍山血海中硬生生爬出來的他終於在河南軍中名聲漸顯,跟隨在龍驤大將軍秦瓊身邊,向以治軍嚴整,悍不畏死著稱。


    軍中都說他與秦大將軍情同手足,同進同退雲雲,可這會……牛進達卻已是將“好兄弟”秦瓊恨之入骨了。


    秦瓊,程知節一走,其實他就已經發現了不對,這兩人都是中軍重將,大家夥的主心骨,在臨戰之時一起被派出去籌集糧草?騙鬼呢吧?


    王世充說的話,他是一個字都不帶信的,前一天晚上秦大將軍還召集眾人商議怎麽避重就輕,在潼關之下保存大家實力,別讓旁人占了便宜,到了第二天早上,就悄無聲息的帶人去當押糧官了?


    牛進達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莫非他們兩個被皇帝給殺了不成?單雄信那廝跑了,皇帝要跟大家算算賬本也不是不可能。


    可轉念一想,這兩位手握兵權已久,又都不是蠢人,怎麽可能被人毫無聲息的弄死在大軍當中?


    別看姓牛,他的心眼可也不少,不動聲色間,先隨意的跟同僚們打聽了一下,竟然誰也不知秦大將軍兩位是什麽時候走的。


    此時牛進達心中寒意已是大盛,兩個領頭的就這麽無緣無故的不見了,不管是死是活,在臨戰之際,都是糟糕透頂的征兆。


    王世充可不是什麽善人,再加上單雄信,秦瓊,程知節接二連三的沒了,群龍無首之下,不定給人怎麽拿捏呢。


    那可不單單是有可能讓大夥一個個衝上去打潼關的事情了,之後的糧草,兵員等等,你憑什麽去跟旁人爭搶?


    不爭不搶的話,你憑什麽還能在這樣一支大軍中立足?


    這個時候牛進達終於恐懼了起來,遼東城下,山東人,河北人血肉橫飛的景象一下便浮現在他眼前。


    要問兩征遼東讓他得到了什麽教訓的話,他一定會說,身後那些冰冷的目光比兇殘的敵人更加可怕,而明知道是送死,卻還要衝上去拚命為自己賺個活路的事情,才是最令人絕望的。


    於是,牛進達無心再去追究秦瓊兩個怎麽就不見了,立即去拜見了楚王王世偉。


    危險的感覺,逼出了牛進達的聰明勁。


    王世偉新敗,就算沒像旁人那樣掉了腦袋,可也弄了個灰頭土臉,被兩千多騎兵直接衝進中軍,殺的丟盔卸甲的事情,早已傳遍軍中。


    皇帝王世充麵上無光,王世偉那就更不用說了。


    這會去雪中送炭,牛進達相信,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果然,將麾下三千兵馬給了王世偉兩千,又直接言明投效之意,牛進達便得了個好去處,跟著王仁則去河邊接受軍械。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牛進達也還沒生出太多別的心思,他在河南征戰數載,對這裏的山川草木都熟悉非常,也就有點離不開了。


    可以說,他這人沒有什麽大誌向,不然的話,以他的家世以及才幹,又怎麽會一直跟在別人身後,任勞任怨到現在?


    可離開大軍的時候,一些消息傳來,在證實了他的猜測的同時,也讓他覺得,此非善地,不可久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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