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一下到了這裏,李破自也不會再矯情什麽,因為那太沒必要了。


    “既然娘娘問起,臣也便直言了……稱王之事於我而言,實不算什麽,隻是眾人擁戴,欲得富貴,其餘黎庶,怕也覺得,有王者庇佑,更安心些,背靠大樹好乘涼嘛……”


    “再者,如今天下盡多割地稱王稱帝之人,若無一杆王旗在晉地,也不好與人相爭啊……如此,便也群議洶洶,想以王位加諸於我……”


    “嘿嘿,與當年文皇帝登位時倒有那麽幾分相似之處,若娘娘不來,以我之意,定要等奪下長安,洛陽兩處,再做道理,因為一旦事敗,還有些退路……”


    “如今娘娘南歸,卻是沒了餘地……幸與不幸,還真不好說……”


    說到這裏,李破起身躬身一禮道:“也不多言,臣欲晉漢王之位,還請娘娘成全。”


    說了這許多,既像是在解釋其中緣由,又像是在展露自己的野心,其實呢,還是他的心性頗為多疑,為絕後患,先就把事情跟這位皇後娘娘說清楚了,讓她心裏存在分寸,以免日後再要行事的時候,還要來逼迫一個女人,那樣一來,可就太難看了。


    蕭氏這裏靜靜聽著,也沒什麽震驚與惱怒,如今還能向她解釋這麽多的,可能也就是眼前這麽一位了。


    這話裏麵的勸誡和警告之意是如此的明了,讓本就未存其他心思的蕭氏,頗為覺得,此人心腸倒也不壞……


    嗬嗬,好吧,能給李破如此評價的也就是那麽幾個女人,無論是李破的部下,還是他治下的百姓,都不會將心腸不壞這樣的字眼用在李雲內的身上才對。


    不過,當漢王兩個字清晰的傳入蕭氏的耳朵,她的身子明顯顫抖了一下,隨之她便在心裏暗道了一聲,果然是漢王嗎?


    種種的契合,讓蕭氏的思緒一下便迴到了當年。


    仁壽四年,其實也就是大業元年,文帝楊堅駕崩,皇次子晉陽楊廣繼位,改元大業,並沿用仁壽紀元,也就是說,前一年還是仁壽四年,第二年就是大業二年了。


    而仁壽四年還發生了一件大事,漢王楊諒起兵謀反。


    亂事在幾個月間便被平定了下來,可追緝楊諒餘孽的戰事一直進行到大業二年,漢王楊諒被捕拿進京,第二年便死在了府中。


    漢王楊諒,是文皇帝楊堅和文獻皇後獨孤伽羅最寵愛的一個兒子,封漢王,少年時便任雍州牧,加封上柱國,左衛大將軍,可謂恩寵冠於諸王。


    蕭氏之前說的那些可並無虛言,開皇十年的時候,文皇帝楊堅巡幸晉陽,年紀還小的漢王楊諒隨侍在側,蕭氏親耳聽到他說晉陽宮並不比長安宮宇差了,皇兒長成時,可能居於此間的話。


    於是,開皇十七年,文皇帝楊堅下詔晉漢王楊諒為並州總管,並借巡幸汾陽宮之便,親自送漢王楊諒上任。


    當時漢王楊諒的轄地有多大呢,居宮中記載,那是西起華山,東到渤海,北至定襄,南及黃河的五十二州之地歸楊諒統管,諸事皆由自便,也就是說,當年北齊的一大半領土,都被楊堅歸到了幼子名下。


    當時蕭氏清晰記得,楊廣在聽聞此事之後,將居室之中所有器物都砸了個稀爛……


    所以說,楊廣最恨的其實不是他的兄長楊勇,而是他的弟弟楊諒,所以,楊諒在大業二年就死了……


    在死之前,已經消職為民,並除了皇籍,長子楊顥也被幽禁於長安,府中其餘女子全被關在了長安漢王府中,不得外出,他的兒子們,除了一個楊顥,其餘陸陸續續都死了。


    最終,楊顥也在江都之亂中被宇文化及兄弟所殺。


    可蕭氏也曾聽人說過,漢王楊諒在晉陽納了一個美貌女子,誕下一子,名為楊頌,楊諒對其頗為喜愛,隻是因為母親出身不高,一直不敢帶迴長安罷了,當戰事一起,那小兒也就沒了蹤影……


    對於楊諒諸子,楊廣下詔的時候說的很清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隻是最後就是不見楊頌這個孩子,隻用了死於戰事糊弄了過去。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入宮覲見蕭氏族人當做秘聞說於她聽的。


    像這樣的皇帝家事,能夠清楚並記得的人,恐怕這世上也沒剩下幾個了,而蕭氏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她還知曉,皇五子楊諒之所以備受楊堅夫婦寵愛,隻因為他的眼睛長的極像獨孤伽羅,而獨孤伽羅是獨孤信三女中最像獨孤信的一個,當年人們就常說,一看眼睛,就知道獨孤伽羅是獨孤信之女。


    楊諒的長相呢,卻又很像楊堅,楊堅樣貌平常,很不起眼兒,楊諒也是如此,楊諒身上這些特點,無疑讓夫婦兩人都極為喜愛,加上還是幼子,於是恩寵備至,旁人不及。


    如今,一個要稱漢王的將軍站在了蕭氏麵前,他的眼睛像極了文獻皇後獨孤伽羅,長相卻也普普通通,和文皇帝一脈頗為相近。


    更可怕的是再算一算那孩子的年紀,應該……也差不多是這個歲數呢……


    這許多的巧合,讓蕭氏毛骨悚然,稍微讓人安心些的則是,這人姓李不說,還有祖籍可查,又有個妹妹養在身邊,和楊氏血脈幾乎不沾一點邊兒。


    可那麽多的選擇,他卻為何非要取個漢王的王號呢?如果……那會兒他應該八九歲,是到了記事兒的年紀了。


    可說話行止之間,卻完全感覺不到……要知道,當年兄弟鬩牆,仇恨幾乎無法化解,而她作為楊廣的妻子,那結果會是如何?


    持續糾結當中……


    那邊兒李破等了半晌,卻不見迴音,心裏可就有點不痛快了,心說,一個漢王的王號而已,又非是晉王,唐王那樣的王號需要你斟酌再三,怎的就如此猶豫?是嫌咱家世太低嗎?


    於是這廝在不明就裏之下,開始玩命的火上澆油,“莫非娘娘覺得,當初楊諒居於漢王之位,臣不配繼之以後嗎?”


    這話讓蕭氏的心差點沒從嘴裏跳出來,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驚愕之下,腦筋轉的到底比平日裏快了幾拍兒。


    “將軍稍安勿躁,漢王……實屬小王,眾人皆知,王禮承於周製,以秦晉為尊,其餘皆不能比,當初高祖劉邦被封漢王,大怒曰,豎子,安敢欺吾若此……可見,漢王之位頗輕,將軍功高,本宮怎忍以此號加之?”


    好吧,蕭氏說的其實不錯,漢王,周王之類,別看帶著大國之號,卻乃王爵末等,因為太空泛了,也就沒有多少封地實權。


    楊諒得父母寵愛,卻畢竟是幼子,得封漢王之位,其實很有些保全之意在的,可後來楊勇,楊廣兩人爭位太烈,而楊勇漸漸處於下風。


    對於進窺太子之位次子楊廣,楊堅其實也多有不喜,於是封楊諒並州總管,實有告誡次子楊廣之意,卻也失去了當初封楊諒為漢王時的初衷。


    可蕭氏說的再有道理,李破卻罕見的犯了倔勁兒,我費勁巴拉的想出個王號來容易嗎?你們一個個兒的卻來說三道四,他娘的,這個王號老子還就要定了。


    實際上,他也是深思熟慮過了的,在他看來王號就那麽幾個,選一個恰當的便了。


    秦王晉王兩個是首選,秦王就不去說了,晉王中規中矩,可那是楊廣登基之前的稱號,幾年的功夫,當年的萬乘之尊已然為天下人所唾棄,再加上晉末戰亂的傷害,恨屋及烏之下,晉王這個王號會不會為人所厭?而且也很不吉利呢。


    接下來就是唐王,李淵舊號,這個李破也考量過,如今跟李唐已無迴圜餘地,稱唐王便有些賭氣或是拾人牙慧的成分。


    這樣一來,其實李破也就懶的多想了,最後一位駐守晉地的就是漢王楊諒,而且楊諒已死多年,沒什麽人會在乎漢王如何如何,那麽就是漢王了。


    其實陳孝意等人的擔心不無道理,李破的出身和經曆確實讓他對王號並不怎麽看重,也想著求別於眾人,於是,結果也就是現在這個模樣了。


    李破抬起頭,似笑非笑的望著蕭氏,道:“娘娘應該知曉,如今天下稱王稱帝的有不少了,可大浪淘沙,最後剩下的隻會有一位,那麽,娘娘覺得,漢王之號與秦王晉王又有何別呢?”


    李破加重了語氣,大殿之內又生了許多迴音,可這一次,李破站的筆直,就像他的心意一樣不可動搖。


    蕭氏望著那好似要頂起一片天空一樣的身影,知道若再有其他言語,這人怕是要翻臉了……


    而慣會討父母歡心的楊諒能生出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兒子來嗎?唯唯諾諾的楊顥,又會有這樣一個心雄氣壯的兄弟嗎?


    想到這裏,蕭氏再不敢猶豫,“既然將軍心意已決,本宮又能說什麽呢?將軍迴去,便可準備稱王之禮了。”


    “多謝娘娘成全,來人,上酒菜……臣借花獻佛,敬上娘娘幾杯……”


    磨磨唧唧了半天,這會兒卻想趕人離去,我還就不走了,調戲一朝國母的機會可不多呢。


    事情一定,這廝的壞心眼兒就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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