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雖然據說很是神異,可顯靈之事也是無稽之談。


    這又不是什麽封神演義,在廟裏題上一首豔詩,就能弄的天下大亂,烽煙四起,要真是那般的話,大家什麽事兒都不用幹了,隻需一心侍奉好諸路神佛不就完了?


    所以說,能在周公廟前大讚前朝皇後美貌的王世充和雲定興定也不是什麽禮敬神佛之人。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心意難測,翻臉比翻書還快,又喜諂媚之詞,那麽你也不用指望臣下們都去做忠直之輩。


    誰都明白,此時去晉陽討要蕭皇後是個十分不靠譜的餿主意,可一時間,廟門之前卻安靜了下來。


    皇帝興致這麽高,顯然是對皇後美色垂涎已久,這個時候上去勸說,很可能要禍及自身,卻又無人願意像雲定興一般,不管不顧的去哄皇帝高興,於是,場麵就有點尷尬了起來。


    陳國公段達悄悄揮了揮手,品級低一些的官員立即如逢大赦,散了開去。


    可還是那句話,不管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硬骨頭還是有的。


    此時侍禦史郭衡進前一步,躬身言道:“此事不妥,李定安乃隋室舊臣……”


    說到這裏,郭衡頓了頓,覺出自己的話說的也有些不當,周遭人等,除了單雄信等草寇,哪個不是隋室舊臣?


    可話還得說下去,“李定安迎歸皇後,必已與突厥交好,怎能容蕭皇後南歸洛陽?此去相討,定與其人交惡,還請至尊三思而行啊……”


    許多話都沒說出來,可意思明了的很。


    之後就要跟竇建德交戰,李唐那邊兒也是死敵,再要得罪了晉地的李定安,乖乖,您能讓人省心點嗎?


    而且郭衡也不是個蠢人,既沒有直斥天子之非,也沒有說李定安正在跟李唐交戰,對己方十分有利,隻是說了李定安與突厥交好……


    好吧,這顯然並不是一個隻想著自己的名聲,使勁兒的去給皇帝添堵的人物兒,這是個地道的聰明人。


    王世充臉上的橫死肉先是顫了顫,知道他習慣的人都知道,這是皇帝動怒的先兆,可隨後他便平靜了下來,顯是聽進去了。


    有了話縫兒,吏部尚書楊汪,內史令長孫安世,黃門侍郎薛德音等立即紛紛跟進,雲定興則悄悄挪著步子,退進了人群,偷偷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心中大唿僥幸之餘,對郭衡也是感恩戴德。


    別看雲定興這人無恥了些,那都是表現在如今人們在意的大節禮義之上,剩下的也就沒什麽了,擱在後來,他這樣的人還真就顯不出來。


    而他對朋友卻非常不錯,郭衡日後能長壽而終,雲定興可是出了大力氣呢。


    可郭衡此時心裏卻咯噔一下,覺著有些壞了,之前說話時他很篤定,如今突厥強盛,眾人畏懼,眼前這位至尊也不能免,北邊幾個諸侯現在都很穩當,就因為他們背靠突厥,其他人就都怕將他們逼的急了,引突厥人南下。


    拿這個理由來勸一勸,很有可能勸得至尊迴心轉意。


    可其他人再要跟進……以這位至尊的性情,最恨的也是最怕的其實就是手下人等眾口一詞了。


    郭衡在心裏不由暗罵了一聲一群蠢貨,真真想要害死郭大郎不成?


    果然,抬頭看時,王世充那如鷹似隼的目光正瞄過來,頓時讓郭衡出了一身的冷汗。


    所幸,王世充沒像往常那般,勃然大怒間順手一刀,讓郭衡去城頭的旗杆上看看風景,當然,就算郭衡等人說的再有道理,王世充也不會滿意,擺手止住眾人,轉頭就問段達,“段卿以為如何?”


    段達並無遲疑,躬身笑道:“至尊聖明,吾等不及也,此去若能引得皇後南歸,想來李定安稱臣之日亦不遠矣,即便不得其所,也當能示之以好,聯其攻唐,想那李定安也不敢惡於至尊……”


    “再者,當日兩家使者往來,可還相約先入長安者為王呢……”


    此言一出,眾人側目,看看王世充,再瞅瞅段達,許多聰明人便已明白,此事兩位恐怕早已商議過了,自己等人都想的差了。


    可往深了一琢磨,又有那麽點不對勁兒,滋味很難說得清。


    所以說,色令智昏這樣的字眼兒用不到王世充身上,可你要說他壓根兒沒有想法,隻以天下大事為重,卻又過於恭維這位灞城王氏的異家子了。


    王世充口中的與蕭後無緣一見純屬是糊弄人的,想當初他在江都看守門戶,蕭後出行時他曾經遠遠見過蕭後容顏,可謂是芳華絕代,無愧於天下第一美人之稱。


    那時他隻是區區一個看門人,自然不會存什麽妄想,可如今王世充已身登帝位,自然而然的便也覺得,隻有蕭皇後那樣的美人才配得上他,所以有了這樣一個機會,自然是要試一試。


    再者,他登上皇位以來,已是漸漸察覺當初廢皇泰帝之事做的過於倉促,如今若真能使蕭後歸於洛陽,對當初犯下的錯誤卻也不無小補,其他不說,起碼能安撫一下洛陽城中的世族子弟們的人心吧?


    所以說,能夠擊敗大敵李密,又走到了今時今日這一步上,王世充又怎會真的為美色而不顧一切?


    當然,他確實也沒怎麽瞧得起李破,在他看來,李定安和竇建德兩人相類,皆都出身卑賤,趁天下紛亂之際,割據一地,若非李淵雄踞西京,對河南虎視眈眈,讓他深有忌憚。


    不然的話,李竇二人說不定早已被他縛至階下了呢。


    正如他和段達商議的那樣,到晉陽討要蕭皇後乃試探之舉,成了,日後他便留上李定安一條性命又有何妨,不成的話,先就虛與委蛇,他日再與那賤家子計較也是不遲。


    其實吧,說的再多,都是托詞,實際上正與李唐交戰的李定安才是王世充的天然盟友,反之,占據關西的李淵才是諸雄之公敵。


    這不但是李淵的身份以及他的所作所為所決定的,而且是關西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這樣一個形勢。


    戰國時六國聯合攻秦,其實大部分就是基於這樣的原因,八百裏秦川山川險固,實乃王者之資,一旦占據了這裏,必為天下矚目。


    更何況,李淵占據長安以來,使者四出,賢名遠播,太招人恨了。


    不出眾人所料,王世充此時撫掌而笑道:“段卿向來知朕心意……如此,段卿以為,何人可替朕解憂,出使晉陽?”


    兩個人演戲演的很投入,旁邊的長孫安世卻覺著不安了起來,頗為敏銳的政治觸覺讓他覺得自己可能要倒黴了。


    果不其然,段達隻是稍作沉吟,便道:“臣以為,長孫內史人情通達,禮義皆備,才幹不讓於蘇張,若能出使北去,過後定傳佳音。”


    長孫安世心中大罵不止,因為這年頭使節實在是個高風險的職業,沒看李唐的使者到了洛陽隨隨便便就都掉了腦袋,去了朱粲的地盤,竟然被那個吃人魔王給煮了嗎?


    他自己不便開口,隻是眼巴巴的瞅了幾眼同僚們,他和雲定興可不一樣,願意幫他說話的人可不止一個呢。


    其實根本沒用什麽人幫他求情,說起來他的運氣比岑文本強的可不止一籌呢,蕭銑有心打發能幹的臣子離開身邊,王世充卻是離不開長孫安世。


    此時王世充明顯愣了愣,接著目光便在段達身上狐疑的逡巡了幾圈,估計是在說,我演的好好的,你怎麽就能不按商量好的來呢?


    這就是他不喜歡段達的原因所在了,段達這人太有主意,想讓此人俯首帖耳,除非楊廣複生,其他人都不成。


    旋即王世充便笑著搖頭道:“大戰在即,長孫身負重責,怎能輕離?雲愛卿……朕加你銀青光祿大夫,陪同齊王一道出使晉陽,眾卿以為如何?”


    段達抿了抿嘴角,心中頗為遺憾,當然,也隻是稍微遺憾些罷了,他既不怕王世充發怒,又不怕得罪了長孫氏。


    能把看著頗為不順眼的長孫家的小崽子弄出洛陽最好,就算不成,也能稍稍稱量一下小崽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段達率先躬身道:“至尊英明神武,臣等拜服。”


    眾人跟隨,再無異議,雲定興就不用說了,最好出去之後就再也別迴來了,而齊王王世惲乃王世充兄長,加太傅,兼尚書令,才幹頗彰,出使晉地的話,倒也不怕壞了大事。


    長孫安世鬆了口氣,算是把段達恨上了。


    那邊兒雲定興黴運當頭,到底沒逃過這一劫,沮喪之處可謂是一言難盡,同時對東都這裏的險惡也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這一年二月中,王世充留內史令長孫安世,左驍衛大將軍段達,楚王王世偉等留守洛陽,自己則親率大軍從洛陽起兵東去,攻滑州,進兵黎陽。


    當竇建德得知消息的時候,王世充已是率軍陷滑州,進圍黎陽了。


    竇建德怒極,先派悍將王伏保攻夏縣,三日克之,殺元寶藏,又令王琮率兵攻殷州,這時有人在竇建德耳邊說了小話,認為王琮在東都多有友好,恐其背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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