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暮春三月,草長鶯飛。


    那無疑說的是南邊兒,就像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一樣,那樣的時令跟北地都不沾邊兒。


    二月初的晉地,冰雪還未消融,連南邊兒溫潤的春風都好像被黃河死死攔住,凜冽的北風依舊在晉地的天空肆虐。


    在北方興兵作戰,二月並不是一個適合的天氣,大多數戰事都要等到三月末尾才會發生,而那個時候又要顧及到春耕。


    所以說啊,常年領兵作戰的將領們都很清楚,五月到七月間,才算是起兵作戰的好時節,因為還有秋收在後麵等著呢。


    當然了,這說的正是諸侯間相互攻伐的局部戰爭而言,如果中原帝國處於統一狀態,也就沒那麽嚴格的限製了。


    可話又說迴來了,如今天下的諸侯們人腦子都快打出狗腦子來了,誰還會管那麽多?前幾年的戰事別說春耕秋收,即便是深冬季節,大家夥也在不停的兵戈相向。


    什麽天時地利人和,都已被扔在了腦後。


    李唐和薛舉父子以及南邊兒的蕭銑不間斷的糾纏了兩三年,河南的兩個草頭王更甚一些,圍繞著洛陽大倉打的是稀裏嘩啦。


    山東,河北的亂軍一邊在抵抗官軍,一邊兒相互吞並,已經鬧了將近七八個年頭兒……


    英雄豪傑們摧毀的可不隻是隋朝的統治基礎,他們幾乎摧毀了一切能摧毀的東西。


    實際上,他們可以很自豪的說上一聲,楚漢相爭算什麽,黃巾之亂又算什麽,三國鼎立以及之後的晉末戰亂也就那麽迴事兒,咱們幹的一點不比他們差了,而且還猶有過之呢。


    李破這會兒其實也高尚不起來了,二月間起兵,對於這一年的春耕必定有著影響,而相對於和李唐的戰事,春耕之類的東西盡要挪到後邊兒。


    按照他最完美的設想,那就是一路衝過黃河,去把永豐大倉給搶了,那麽什麽春耕不春耕的,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就像當初他率人去河北幽州搶了羅藝,又移幽州之民充代州一般,手段可不比那些英雄豪傑差了半分。


    大軍毫無阻滯的漫過夏縣,中軍帥旗之下,李破望著已經化為焦土的夏縣縣城,和當年一路去到遼東時一樣,沒有多少悲天憫人的想法,隻是覺得這些人吃飽飯沒事幹,瞎折騰什麽呢?


    瞎折騰的人其實可不止呂崇茂一個,很快,一個和尚被帶到了李破馬前。


    這位滿臉黑灰躲在殘垣斷壁之中,來見李破的慧圓和尚,帶來了另一位瞎折騰的家夥的質問。


    “將軍與我相謀,共襄大業,本應聽我號令行事,今擅自起兵相伐,欲置我獨孤於何地?再者,二月天寒,不利征戰,前有黃河相攔,又無我相應,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將軍,何其不智啊……”


    “將軍何如引軍而還,待得兩廂謀劃妥當,一舉西向,大業成就之時,我家主公必不忘將軍之功……”


    李破聽著聽著就笑了,瞧瞧這口氣,獨孤家的那位還做著黃粱美夢呢,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狀態啊。


    幾個月的功夫,足夠李破向人打聽獨孤懷恩的底細了。


    這是個標準的敗家子無疑,身為獨孤氏嫡子,跟李淵,楊廣都是姻親,楊廣對他不算好,卻也沒缺了他什麽,李淵呢,對他可真不錯。


    就算這位幹啥啥不成,卻也一路升官當上了工部尚書,現如今守著永豐大倉的就是他。


    怎麽說呢,李破覺著自己一路走來,見識過的各色人等也不少了,可獨孤懷恩在他眼中,依舊是很獨特的一位人物。


    因為他根本沒辦法理解這位是怎麽想的,就像之前那個劉朝宗,李破用換位思考的方式來衡量了一下,最終不得不承認,代入不了啊。


    而且,聽說獨孤家的這位還很貪財,那樣的家世,卻還能傳出貪吝的名聲,李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年頭的貴族李破見的多了,才能上有優有劣,野心上有大有小,姿態上有高有低,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可就是沒見過幾個貪財的。


    也許是見李破神思有些不屬,也就以為其頗有意動,也許是大軍環繞,殺伐之氣太盛,讓他覺著非是佛徒久留之地,隻想著將話說完了趕緊離開這裏……


    不管怎麽想的,反正沒等李破迴話呢,他便接著道了一句,“聽聞蕭後南歸,已至晉陽……主公與娘娘有舊,交誼深厚,想請將軍送娘娘南來,主公也好趁機拜見一番……”


    瞧著和尚吞吞吐吐,賊眉鼠眼的樣子,李破隻覺著腥臭的氣息撲麵而來,這是貪財之外還有好色的毛病?


    你這話讓咱怎麽接好呢?根本沒留什麽話縫嘛。


    向來自覺為人處世還堪稱道的李破,此時竟是有點無言以對了。


    於是他習慣性的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了起來,和尚黑乎乎的臉上頓時也露出了一道白色的裂縫,看上去有幾分滑稽好笑。


    大軍如洪流般在曠野間漫過,並不因中軍帥旗的停頓而有所遲疑,今晚大軍前軍便能抵達蒲阪城下,並會在那裏連夜紮營,等待中軍和後軍的到達。


    也就是說,明日早間,全軍才能匯集一處,先攻蒲阪,再看看能不能過河一戰……


    而大軍一動,又怎會因為區區言語無功而返?很多時候,領兵將領們就算明知道前麵有陷阱在等著,也不會輕易發出撤兵的軍令,總要試試能不能毀了陷阱,再將獵人揪出來揍一頓。


    領兵之人若是連這點心氣兒和堅定都沒有的話,不如趁早迴家歇了。


    換句話說,沒得著點甜頭兒就迴去怎麽好交代呢?


    而且,和尚給出的那些理由,和之前的說辭一般無二,都隻顧著自己,到了李破這裏,純屬無稽之談。


    “迴去告知獨孤尚書,下次前來相見,最好提有李氏父子人頭,不然的話……”


    李破漫不經心的掃了和尚一眼,“你這顆光頭,可就要被咱送去給獨孤尚書了……嗯,對了,跟獨孤尚書說,咱非是獨孤門下走狗,又沒娶了獨孤家的女兒,憑什麽與他共襄大業?”


    說到這裏,李破笑的更歡了,“時日不多了,今日我先取蒲阪,翌日便要兵臨長安城下,獨孤尚書可要快些呢。”


    說罷,李破再不多言,擺了擺手吩咐道:“來人,送這和尚迴去,中間若有變故,扔他進黃河喂魚。”


    和尚很驚恐,不可思議的望著李破,這樣一個出身可謂低賤,又癡迷於扶龍庭的假和尚,其實同樣很難理解世上除了那幾個屈指可數的豪門大閥,有誰能高過獨孤家門的,又有誰能拒絕獨孤氏的招攬。


    獨孤懷恩本人在這亂世當中,激不起太大的浪花兒,隻是有著一片的癡心妄想,而作為奴仆的和尚,其實更是無足輕重。


    可他們自己卻覺察不到,一猛子就紮進了這亂糟糟的漩渦當中,最後的下場已是可以預見。


    和尚被架著走了,李破凝神思索了一下,若說幾個月之前他還有心好好利用獨孤懷恩一下,說不定在恰當的時候,能帶來不少好處的話。


    如今嘛,他卻覺著獨孤家的孩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本事太大,說不定就得被李家二郎給利用了,正好能借勢捅上他李破一刀。


    換句話說,就是獨孤懷恩太糊塗,暈頭漲腦的好像根本不知自己在幹什麽,在他看來利用的價值已經是越來越低,反而會多出不少的風險。


    眼珠亂轉之際,李破隨手叫過張進,“把那個和尚送去給李世民,做的像樣一些,莫要留下首尾。”


    李破這裏算是轉頭就把獨孤懷恩給賣了……


    當然了,這裏麵除了對太過愚蠢的獨孤子的厭惡以及之前的那些考量之外,還有著他固有的惡趣味在作怪。


    其實他一直都想瞧瞧廣有賢名的李淵的度量到底有多大。


    之前放迴去的薑玉誼算是牛刀小試,李淵果然不愧“賢主”,比較喜歡赦免敗軍之將。


    這次呢,再送上一個夠分量的,看看李淵對這個身份顯赫,偏偏十分不老實的表弟又該如何處置?


    實際上,在李破看來,賞罰不明的李淵好像比他想象中好對付的多,他更是隱隱覺察到,長安城中已經發生,或者即將發生的一切,都是李淵揮軍占據西京所必然付出的代價。


    那裏為天下矚目不假,卻也聚集了太多的門閥顯貴,李破隻要想想自己在晉陽遇到的一些糟心事兒,對李淵的處境也就能感同身受了……


    所以,他不介意讓李淵更頭疼一些,如非是沒有合適的借口,其實他很想將晉陽大牢中的李神通等也都放迴去,最好呢,還能將老丈人換迴來,那可就太美妙不過了呢。


    於是乎,他日漸威嚴深邃的目光重又望向了西邊兒,若能把李二給逮住,哈哈……


    嗯,不得不說,他這會兒可能沾了些獨孤懷恩的癡氣,有點異想天開了,世界哪裏會圍繞一個人去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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