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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管家裏大娘子?”


    聲音起伏很美妙,先高音後低音,銜接的還很流暢,餘音繞梁,其音渺渺。


    張亮抻著脖子,斜著身子,像見了鬼一樣瞪著徐世績。


    稍稍緩緩,張亮就很想跟徐世績說上一聲,不如俺送你一把刀子,自己抹了自己的脖子算了,以免連累旁人。


    而這會兒他也後悔了,不該請徐世績出來,本想著吧,大家同行許久,如今寄身晉陽,人生地不熟的,得相互扶持才能走的更遠。


    而且,張亮和徐世績不同,他很喜歡晉陽,前些時北行去馬邑,一路上所見所聞,讓他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李破麾下立足了。


    是的,他不是讀書人,講不出什麽良禽擇木而棲之類的大道理,可他將一路上看到的,聽到的東西和河南那邊兒對比一下,頓時越發覺得這北方邊塞冷是冷了些,可卻著實是一處好地方。


    匪患絕跡,人心安定。


    如果還是那個緊著田地忙活的農夫,還入的什麽賊夥兒啊,妻兒也不至於活活餓死,還要東躲西藏的避著官府的催逼。


    當然了,在河南戰亂中走出來的人,總歸不會再對耕種的生活戀戀不舍。


    張亮隻是覺得眼界開闊了起來,以前他眼中隻有魏公,也覺魏公天生就應該位於眾人之上的大人物兒。


    敵人呢,能與魏公堪堪相較的也就一個王世充。


    後來和徐世績在潼關見了李建成,就是匆匆見了一麵,沒法知曉其人如何,倒是唐軍的齊整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可也就那麽迴事了,那些年和官軍沒少打了仗,好像官軍就應該這個樣子,糧草兵甲齊備,列出來的陣勢還很整齊,未戰大家就先怯了三分。


    可隻要擊敗了第一支前來圍剿的官軍,畏懼之心也就不大了,再要接戰,大家衝上去隻要能一鼓作氣把最高的那杆戰旗砍倒,也就贏了,不成的話,大家不還可以逃走嗎?再聚起人來,就又能跟官軍打上一場。


    所以說啊,能不能打仗,還得拉出來走上幾圈,才能知道誰是英雄誰是狗熊。


    和他想的也差不多,隨軍北上到河東,十幾萬的大軍被人家一戰就打的稀裏嘩啦,幾乎沒什麽還手之力。


    那潮水般漫過來的騎兵,以及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著實是把張亮給嚇壞了,過後每每迴想起來,都是心有餘悸,也很難想象在那樣天威一般的攻擊當中,有誰能擋得住,就像當初不敢想象除了縮在洛陽城中的王世充之外,外間還有誰敢跟魏公對敵一般。


    是的,張亮這種比較有天賦,算是不學有術的人,是走到哪裏學到哪裏,眼中的世界總是色彩斑斕,對他來說透著無比的新奇。


    而浮現在他眼中,並逐漸清晰起來的並代邊地,就和徐世績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了,因為他願意相信,有人真的比魏公強。


    魏公開始的時候,就沒怎麽打算給大家活路兒,後來也確實如此,於是魏公自己也就沒了活路兒。


    而這裏不一樣,大家開始有了活路兒,能吃飽穿暖,又有著那麽多能打仗的將軍帶著無數能打仗的兵卒……這才應該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明主治下的樣子嘛。


    張亮的生存能力那就不用提了,他是河南降人中第一個漸漸受到重用的人,在徐世績還想著偷偷逃走的時候,人家已經完成了心理上的轉換並已經堪堪在晉陽有了立足之地。


    這其實和才能沒多少關係,而在於各人的適應能力。


    當然,從河南變幻莫測的局麵中走出來的人,大多都有一個特質,滿嘴的兄弟義氣是免不了的,同樣大家也都懷裏揣著刀子,隨時準備捅上對方一刀。


    就像現在,所謂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早達笑彈冠,張亮倒是沒有恥笑徐世績的意思,隻是覺著還是離這人遠點為佳。


    你看上誰咱們都可以想想辦法,哪怕是晉陽王氏的女兒,好像現在也不是那麽高不可攀了。


    可總管府那位娘子……乖乖,這是想要蹦著高的去吃龍肉啊,也不怕被人家生撕活剝了?


    張亮驚過之後,隨即就想應付徐世績幾句,然後抽身離開,你呢自求多福,俺呢,就當沒聽過這話得了。


    可轉眼間,又見徐世績眯著眼睛,目光若有若無的在他身上逡巡。


    這神態他太熟悉了,姓徐的動心眼兒的時候,總是這個德性,這兩年他看的都快膩了……


    其實在他心目中,徐世績這人也不是一般人物兒,既能得翟寨主看重,又能得魏公賞識,領兵作戰的時候,跟在徐世績身邊,就比跟在秦瓊,單雄信,程知節他們身後安心。


    而且這人心眼兒也比別人多,這是魏公賬下的人們的共識,之所以跟眾人並列,不能一枝獨秀,很大一個原因隻在於……這人出身高不成低不就,跟誰都廝混不到一處去罷了。


    張亮想了想,頓時心思又是一變。


    坐穩之後,努力牽動嘴角笑道:“賢弟向來比咱們這些人心氣高,要是真能將……娶迴家中,俺為賢弟牽馬墜鐙也成啊……”


    徐世績嘿嘿一笑,把酒碗重重頓在桌子上,“事在人為,徐某又非無用之人,庸碌之輩,早晚必能得佳人相伴……”


    這話不是跟張亮說的,是在給自己打氣兒,而此時話鋒一轉便道:“就像如今,小弟事有不順,可不還能與大兄對飲?”


    “哈哈,咱們也算是患難之交,大兄有什麽話盡管說吧,小弟洗耳恭聽便是。”


    張亮眨巴著眼睛,猶豫半晌,才終於把之前的心思又揪了迴來,低聲道:“既然賢弟這麽說了,俺可就跟你直說了,賢弟近日出城幾次……可是要脫身離去了?”


    這兩位說話,轉了有三道彎兒,你來我往的煞是熱鬧,和並代軍中將領們的相處模式,那才叫個不一樣。


    看吧,這次就輪到徐世績落在下風處了,心裏大跳之餘,張嘴便道:“小弟絕無此意,大兄……難道大兄請小弟來,是想捉了小弟前去邀功的?”


    一邊說著,桌子下麵的手已經按上了刀柄。


    憨笑再次出現在張亮臉上,“賢弟莫要驚慌,隻是……薛將軍讓俺跟賢弟說上一聲,不必遮遮掩掩,總管有話傳過來,咱們這些降將啊……合則來不合則去,賢弟若想就此歸去,並無性命之憂,人家還能贈送盤纏呢……嘿嘿……”


    “賢弟也別不信,薛將軍兄弟兩人當初在幽州被俘,都說要扶靈迴鄉,也沒受多少刁難,隻是走到雲內的時候,薛氏兄弟改了主意而已。”


    “你瞧瞧,現在人家兄弟二人,一個領兵在軍前效力,一個則在後麵掌募兵,練兵,軍紀等大權,說上一聲心腹也不為過啊……”


    說到這裏,張亮滿臉羨慕的搖頭晃腦,話頭也就此止住,眼神兒在徐世績身上飄啊飄。


    徐世績被他唬了一跳,這時卻也暗笑,徐績啊徐績,你的膽子可比在河南的時候小的多了。


    很明白的事情,此時若要捉拿他一個降將,也不用繞許多彎子,直接拿下便是,都不用顧忌那些降將降軍怎麽想。


    若是之前沒有大街上那一出兒,徐世績在這麽一番話麵前,也許還會好好想想去留的問題,可現在就不用提了。


    他重重一拍桌子便道:“咱們兄弟也不差什麽,將來必能位於眾人之上,大兄你說是不是?”


    張亮重重點頭,大笑道:“就是這話,不說俺了,就說賢弟你吧,文武雙全,領兵至今,少嚐敗績,當初若非魏公有意加害,如何會落魄至此?”


    “好,賢弟既然有心,俺這裏倒有個機會,就是不知賢弟意下如何了。”


    徐世績揚起眉頭,道:“大兄……不是小弟說喪氣話啊,咱們投效日短,連出城散心都要受人窺探,能有何良機予我?”


    張亮聲音再次放低,笑道:“賢弟有所不知,總管留下的話是這麽說的,若我等不願離開降軍另任他職,立斬,這裏麵的道理就不用說了,若冬天裏存了去意,那就隻能關在大牢裏去了。”


    “那估計是說咱們太蠢,不堪重用的意思,若是開春呢……也就去留自便了,原話好像是,我等身有微功,不願加害,即存異誌,相強無益……”


    “嘖嘖,俺聽了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樣的君上……又能說什麽呢?”


    徐世績也稍稍睜大了眼睛,“真有此事?”


    “那還有假?俺不識字,可編不出這樣的故事來。”張亮信誓旦旦。


    徐世績琢磨了一下,頓時大恐,有了從鬼門關轉了一圈迴來的感覺,和張亮不同,他之後想的則是,原來還有這麽一番考較在,那豈不是說……他們這些人也就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隨即徐世績心裏便多了幾分熱切,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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