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並代軍旅既定的節奏,戰事的序曲往往都是由震天動地的馬蹄聲和漫天煙塵來奏響,這一戰也不例外。


    午後的陽光照在大地上,讓行進中的唐軍感到了些慵懶。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直若隱若現跟隨在大軍後軍周圍的敵軍斥候已經銷聲匿跡,讓大軍士卒感覺到了些不適。


    可惜,他們之前經曆的那些戰事,並不足以讓他們察覺危險的到來。


    而任何作戰經驗豐富的領兵將領,都不會忽略這種反常的跡象,兩個關西將領立即派人上報裴寂,並同時派出了斥候向周遭探查,而且,命令麾下將士隨時準備迎接敵人的進攻。


    同樣可惜,他們並非大軍統帥,一來一迴許多的時間都浪費是口水之上了。


    而且,龐大臃腫的後軍,反應也是令人絕望的遲緩。


    當煙塵在遠處彌漫開來,馬蹄聲已是隱約可聞的時候,唐軍後軍好像才驚醒了過來。


    外圍唐軍在將領聲嘶力竭的唿喝聲中,勉強停住了腳步,舉起盾牌,架起長槍,護住大軍側翼。


    即便是李神通已經反複告誡麾下眾將,要提防敵軍偷襲,並作出了很多的安排,尤其是在行軍速度上,一直按住腳步,沒有快速急進,將大軍拉開。


    可安排的再好,也不能改變唐軍隊列太多臃腫,反應遲緩,以及唐軍各部戰力參差不齊的事實。


    臨戰之際,若唐軍有整軍備戰的機會,這種缺點可以用雄厚的兵力來掩蓋。


    可他們麵對的敵人卻是最為擅長運動作戰的並代鐵騎,那麽唐軍諸般缺點在這種酷似遭遇戰當中,也就表露的越發明顯了。


    陣列不齊,各軍之間缺乏起碼的默契,紛亂好像傳染一樣開始在唐軍側翼向整個大軍蔓延。


    好像隻一刻之間,各種嘈雜的聲音匯聚在一起便已響徹天際。


    當然,早有準備的唐軍不會還沒見到敵人的身影,就陷入混亂之中,這隻是他們第一次受襲,讓還沒怎麽進入戰爭節奏的唐軍有所慌亂而已。


    其實這個時候,最為驚慌的不是唐軍將士,而是本應該帶領他們作戰的主將裴寂。


    什麽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什麽臨陣從容,指揮若定,這個時候都已離裴寂遠去了,之前做的那些心理準備,一點用處也沒有。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幹什麽,在敵人到來之際又該下怎樣的命令。


    耳朵中聽到的那些請令的聲音,更是讓他手足無措,十餘萬大軍環繞左右,還未接戰,軍中主將竟然慌了神兒……


    當然,也沒什麽奇怪的地方,文人領兵,不外如是。


    裴寂也算是當年隨軍南下攻取長安的功臣,受封更在眾將之上,可話說迴來了,這些和軍功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的官職得來,有一半是人情兒,一半則是太原擁立之功,他若是深有計謀而又能征慣戰,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人不服了,劉文靜也就不敢在他麵前屢屢挑釁。


    可以說,初戰之際,唐軍後軍表現之糟糕,幾乎無法言表。


    缺乏中軍有效智慧的唐軍,差不多就是各自為戰,好在李神通安排的還算細致,沒將後軍整個側翼直接暴露在敵人麵前,不然的話,這一戰數千並代鐵騎可能就要創造一個戰場上的奇跡了。


    騎兵來的飛快,伴隨著悶雷般的馬蹄聲,一隊隊並代騎卒縱馬而來,到了近處,稍稍調轉方向,在唐軍側翼不遠處劃過。


    他們彎弓搭箭,隨即弓弦的嗡鳴聲便在震天動地的馬蹄聲中響做一片,箭雨如蝗,黑壓壓的升上天空。


    “舉盾,舉盾,不要動,不要動。”


    “弓箭手準備,弓箭手準備……”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唐軍中不斷響起,卻差不多都淹沒在馬蹄聲以及各種嘈雜的聲音當中。


    箭矢雨點般落下,打的盾牌叮當作響,箭矢入肉的噗噗聲隨即連綿響起,成片的唐軍栽倒在地,慘叫聲一瞬間便大了起來。


    不再有唇槍舌劍,不再有陰謀詭計。


    並代騎兵用最為殘酷也最為直接粗暴的方式,幹幹脆脆的拉開了戰爭的序幕。


    攻擊是波浪式的,幾乎沒有任何的間斷。


    數千並代騎兵排成數列,從唐軍側翼連續疾馳而過,箭矢不斷升上天空,像一場纏綿的春雨般在唐軍頭頂上下個不停。


    可景象是令人驚悚的,唐軍為之前的紛亂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舉盾並不及時,盾牌遮擋也不嚴密。


    蝟集在一處的唐軍士卒像被風吹過的麥田一樣,一片片栽倒下去,鮮血在幾刻之後,便染紅了他們腳下的土地。


    當數千騎兵掠過,唐軍後軍側翼劃出了一條清晰的線條,那裏倒臥著無數的屍體,受傷的人在拚命嚎唿,活著的人死死握住盾牌,頂在頭上瑟瑟發抖。


    而這也隻是開端,戰事一旦拉開序幕,就不會再停下來了……


    李破給予了騎兵將領們最大的自主權,而率領著數千騎兵負責騷擾唐軍後軍,並截斷唐軍糧道。


    而一心想要立下功勳的薛萬徹,需要用完美的一戰來體現自己的領兵才能,那麽還有比殺傷更多的敵軍更好的選擇嗎?


    圈馬而迴的並代騎兵,再次用騎兵特有的方式,急速掠過唐軍側翼,將之前的一切重演了一遍。


    這一次,唐軍陣中終於稀稀拉拉的射出了箭矢作為迴應,幾個倒黴的家夥被射中了戰馬,卻隻有一人被同伴縱馬撞的骨斷筋折,其餘幾個從地上翻滾而起,順手拉住同袍的手臂,翻身便竄上了馬背。


    這是足以令很多人絕望的嫻熟馬術,戰爭當中保命的絕活兒。


    兩番過後,唐軍在經受了第一波傷亡之後,好像終於清醒了過來,將領們努力的控製著軍卒,讓他們上前補上空位,將盾牌豎的密集了起來。


    弓箭手也在不住遷移,準備給敵人造成殺傷。


    步軍和騎兵的較量,終於走上了正軌,可見,唐軍並非什麽軟柿子,而區區數千騎兵,也不可能輕易撼動唐軍軍陣。


    這年頭的軍旅,和平常時節的不一樣,而且,他們也有著頗為嚴明的軍紀作為約束,雖然主將無能了些,可他們畢竟不是一觸即潰的亂軍。


    而這一場襲擾戰,從午後開始,在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內,唐軍的傷亡終於變小了起來,騎兵的傷亡開始增多。


    如今對付騎兵的利器,除了堅城和同樣的騎兵之外,恐怕就數弓箭手了。


    箭矢在天空往來飛舞,人喊馬嘶,煙塵蔽日。


    並代騎兵分散開來,如同狼群一般在唐軍後軍逡巡,一旦哪裏產生空隙,立即便會衝上來撕咬一番,然後仗著戰馬之利,迅速遠去,絲毫不給唐軍太多殺傷他們的機會。


    這不算是一次經典的襲擾作戰,因為唐軍幾乎沒有糧道被斷之憂,糧草輜重其實也都被護在大軍之中。


    可並代騎兵在薛萬徹指揮之下,還是對唐軍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擾,追追不上,和這些騎兵對射,又占不了什麽便宜。


    整個後軍,十餘萬人,漸漸全部停住了腳步。


    大軍中軍和另外一側的人們,都在緊張的注視著喊殺連天的東邊兒外圍,可除了煙塵之外,什麽都看不到。


    這個時候,李神通派了人來詢問戰況。


    這一問可好,本來隻是想知道後軍遇敵的情形,並無任何責怪之意,裴寂卻是急了,之前大腦一片空白的他,在知道敵軍隻數千眾,並非大隊人馬後,心中稍安之外,也有些羞慚。


    再被李神通派人來一問,終於有點惱羞成怒,下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命令。


    他令大軍之中三千騎兵出戰,和步軍配合擊潰來襲敵軍。


    如果唐軍足夠精銳,這並不算一個荒唐的軍令,可唐軍騎軍自詡能戰不假,但和並代鐵騎比起來,嗬嗬……


    三千唐軍騎兵本就在中軍右翼,其實也是為防備敵軍襲擾所設,這會從側翼出兵,倒也不費多大功夫。


    三千騎兵統兵的是原絳郡郡尉劉玄應,後改任絳州司馬參軍,可以說是地道的裴氏門下。


    能領三千騎兵,這個身份幾乎必不可少,至於能不能領兵衝殺,那也不用懷疑,畢竟他也是一郡軍事長官。


    可你要說他多有才幹,又有多少率領騎兵征伐的經驗,那也是胡扯。


    真正的騎兵將領隻會也隻能誕生於邊地,如今除了並代兩州之外,其實也就剩下西北了。


    一直呆在絳州為裴氏看門守戶的他,和李破麾下那些殺出來的騎兵將領們相比,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之內。


    三千騎軍出側翼,幾乎正中薛萬徹下懷。


    這就好像正瞌睡,你就給送過來一個枕頭一樣。


    其實根本不用薛萬徹下令,首當其衝的史大立即率兵後撤,遠離唐軍側翼,這個出身馬邑獵戶的大隋府兵,此時已經在連番的戰事當中,成長為了一個合格的騎兵將領。


    可見,一個人的經曆才是一個人有所成就的關鍵因素,很多時候,天賦這個東西都要排在後麵。


    如果此時各領一千騎兵進行廝殺較量,就算後來人口口相傳的那些英雄豪傑,差不多都得被史大摘了腦袋下來。


    像劉玄應這樣的,更是不在話下,史大本能的反應就是引這數千騎兵追出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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