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李唐的戰略環境算是加劇惡化了起來。


    晉地一戰的重要性由此也凸顯了出來,若能擊敗李破,穩住晉地諸郡,那麽王世充便會有所顧忌,不敢猛攻潼關。


    但如果晉地戰事再次失利……


    好吧,李氏在長安還呆不呆得住,那就兩說著了。


    所以,潼關才會分兵援李神通。


    來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剛剛降了李唐的徐世勣,加萊國公,武侯衛將軍,率軍兩萬,歸李神通節製。


    這無疑是全力以赴的一戰。


    因為其重要,所以太子李建成上書議換兵部尚書唐儉領兵,因為他對李神通的領兵才幹實在不放心。


    朝臣有人建議屈突通領兵。


    李世民此時則派了魯國公劉文靜迴京,意思不言自明。


    這幾個人選李淵想來想去沒一個能讓他滿意的。


    唐儉是晉陽人,一些親族家眷都在晉陽。


    屈突通是降將,他信不過。


    劉文靜就更不用提了,和裴寂勢同水火不說,李淵也深惡此人持才自傲,不懂收斂,而且,李世民深一層的意思也讓李淵很惱火,這是想讓劉文靜將李神通和裴寂都換迴來嗎?


    而此時晉地危局的始作俑者,齊王李元吉言辭懇切的上書,想要去河東軍前效力,一雪前恥。


    沒說領兵,隻說去效力,要不怎麽說李淵幾個兒子當中就數李元吉和楊廣最像呢,在哄長輩上麵,他的兩個哥哥都不是他的對手。


    果然,李淵頗為欣慰,雖然沒糊塗到真讓這個敗家子去河東領兵,卻是重新將其放了出來,派去潼關李建成麾下了。


    換人領兵的唿聲很高,顯示出李神通在朝野內外的風評很不好,可最終決定此事的還是李淵這個皇帝。


    於是,李神通和裴寂的位置穩穩當當,李淵以臨陣換將乃軍中之大忌為由,駁迴了眾人建言。


    …………………………


    四月末,長安,平陽公主府。


    此時,平陽公主李秀寧因軍功而開幕府,所居府邸也規製也與其他公主有別,居處乃當年隋帝楊廣幼子趙王楊杲故居。


    府邸占地之廣,居宅之多,除了府中軍將少了些,與秦王府,齊王府等並無二致。


    而自李淵賜平陽公主居此之後,平陽公主李秀寧歸於府邸並不怎麽出門兒了,駙馬柴紹一直領兵在外,加上李秀寧未再領有兵權,所以平陽公主府也就漸漸清淨了下來。


    這顯然又是一個活生生的巾幗傳奇,其誕生的過程也廣為內外之人所傳頌。


    開始的時候,還有一些人見此想依附於平陽公主門下,皆被李秀寧婉拒,於是心裏有數的人便也知道,這位公主殿下不願理會外事,更無爭權奪利之心。


    於是,有心人安了心,不甘心的人也都無奈的移開了目光,另尋靠山去了。


    偌大一個府邸,主人隻有一位,連親族也沒收納半個,讓這處滿是尊榮的府邸透了些冷清的意味出來。


    而這一天晌午時分,公主府門前卻一改常態,府門大開,平陽公主李秀寧率府中眾人迎於府門之外。


    公主府的從屬和別的地方也不太一樣,男女各半,大多身著軍服,顯然身上皆有軍職,都說公主府冷清,其實不然,公主府中的人口是一點也不少。


    可以說能在府中養兵的,除了太子李建成的東宮之外,滿長安也就平陽公主一人而已。


    一大群人聚在府門之前恭候,又有眾多兵甲守衛,隨後還趕來了一隊隊的披甲衛士,不用問了,這是皇帝李淵即將駕幸公主府。


    沒等多長時間,皇帝的儀仗便已到了。


    在太監尖細的聲音中,李秀寧率眾人拜伏迎駕。


    李淵從車輦之上下來的時候,隻是簡單的擺了擺手,道了一句,“免禮。”


    便大步來到李秀寧麵前,溫聲笑道:“好長日子未曾見你了,朕出宮一趟不易,你怎的不來宮中相見,是嫌父皇年老嘮叨不成?”


    李秀寧順手扶住父親的胳膊,攙著他往裏麵走,一邊稍顯黯然的道:“父皇瘦了……”


    她哄長輩的本事可不比李元吉差,隻區區四個字,便讓李淵心頭一暖,看了看女兒,“你也清減不少……”


    說到這裏,李淵歎息了一聲不再言語,女兒嫁了柴紹,可自起兵以來,這夫妻兩個總是聚少離多,如今又正在用人之際,不能招駙馬迴來,這相思之苦……即便他是九五之尊,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李秀寧確實是瘦了很多,眼角眉梢也帶了幾分鬱鬱之色,和當初在雲內那個稚齡少女已是相去甚遠。


    當然,人家個頭兒也竄了起來,一雙細長的眸子開合之間,神采凝聚,威嚴流溢,更非當年可比。


    父女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走了一段,李淵遊目四顧,狀似沒話找話的笑著道:“怎不見你府中李長史啊?”


    李秀寧早有預料般笑了笑,輕聲答道:“李長史偶感風寒,兒臣找了幾位大夫,正給他診治呢。”


    李淵似笑非笑的哦了一聲,接著便來了一句,“隻要不是心病就成。”


    李秀寧目光閃動,心裏跳了跳,暗道,這一府中人得心病的可不止一位呢……若非她細加安撫,人心早就散了,到時這平陽公主府還能剩下幾個?


    而時至今日,與那人的書信往來早已斷絕多時,也不知……哼,想他作甚?他起兵南向之時可曾想過我這個朋友?


    而這個時候,父皇駕臨府中,聰明如她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了一些父親的來意了……


    可即便猜到了,她也沒有半點歡喜,隻覺得嘴裏分外苦澀,和吃了黃連一樣,心裏更如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


    這會兒她也隻能裝糊塗,搖了搖李淵的胳膊,嗔道:“父皇……”


    見女兒這般作態,李淵好像又見到了那個依偎於他膝下,總能逗他高興的伶俐小丫頭兒,不由得哈哈大笑,“好好好,不去說那個李藥師,你可備了酒菜,不會讓父皇餓著肚囊說話吧?”


    “父皇突至,倒是準備了一些,就怕匆忙之下,不能與宮中相比……”


    至此,那絲若有若無的猜疑以及隔在父女中間的君臣際野終於散去不少。


    他們在眾人簇擁之間說著話,來到府中正廳所在。


    在李秀寧吩咐之下,酒菜很快就擺了上來,李淵不耐煩的揮退眾人,很快廳中便隻剩下了父女兩人。


    李淵略略吃了幾口,說了幾句話,便停了下來。


    目光注視著女兒,帶著些疲憊的麵容終於嚴肅了起來,帝王的威嚴也漸漸驅散了那淡淡的溫情。


    “為父耽於國事,對你有所慢待,你不會怪為父吧?”


    李秀寧微微抬頭,又迅速低下,恭聲道:“兒臣不敢。”


    李淵微微皺了皺眉,當初這個女兒最喜在他麵前展露才華,也極願為他分憂,最是貼心不過,是什麽時候開始……不願跟他多說話了呢?


    不說之前在宮中相見如何如何,這些時日以來,她入宮次數可是越來越少了,入府到現在,女兒說的話竟還沒有他這個做父親的多……


    想到這裏,李淵愧疚之心又起,可隻一想到來此的目的,李淵的目光不自覺的便陰沉了下來。


    這一年來,他已經無數次想過,早知今日,當初就該趁著其人羽翼未豐,除之而後快才對。


    當然,今天的局麵,幾年前又如何能夠猜得到?


    那會李定安不會是個初露頭角的邊鎮末將,出身不過六等,才不堪大任,兵隻數千,地也寥寥,不想今日卻已吞並數州,現虎狼之姿,讓他不得不正而視之了。


    沉吟片刻,李淵的心腸漸漸硬了起來,沉聲道:“為父不能在這裏久留,有些事也就直說了,以你之聰慧,應不難理解為父一片苦心。”


    “李破已成心腹之患,你與其人交好,為父想……派你前去,說此人來降,你可願意擔此重任,替為父分憂?”


    李秀寧一下抬起頭,驚訝的看著父親,心中有所驚喜之外,更多的還是擔憂和震驚。


    電光火石間,她已經想到,這樣一個時節,那個人怎麽會輕易投順?再者,他就算降了,難道還會來長安嗎?若是來了,還能保得住性命?


    心念電轉,她已經不自覺的開始打量讓她感覺越來越陌生的父親,沒有誰能像她一樣了解這個男人了。


    隻是片刻功夫,她就已經清楚的知道,不論降於不降,父親都不會容那人活下去的。


    她心裏的波濤漸漸歸於平靜,所有的情感也都冷卻了下來。


    李秀寧輕輕點頭道:“兒臣願為父皇分憂……可怕是難當重任,李定安於兒臣雖有救命之恩,可當日其人還為我所用,今日時過境遷,兒臣實是不知其人還記不記得當日訂交之情。”


    李淵也在審視著女兒,聽了這話心中略略一鬆……還好……這個女兒應無他事相瞞,不然的話,將那賊子撥皮拆骨,也將難消他心頭之恨。


    當然,他心裏麵也未嚐沒有一點遺憾,若真有其事,也好借此……隻是這等不可告人的心事,他隻會藏於心底最深處,絕對不會表露出來。


    父女相疑,帝王之家果然最是無情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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