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此時數萬唐軍援軍已聚於絳州。


    李神通,裴寂兩人奉詔北來,二月間便已率一萬餘關西府兵進入了河東地界。


    後又召集河東諸地人馬,轉運糧草軍械,耗費時日頗多,等到三月間李破率軍攻下介休,數萬大軍聚於絳州也遲遲未曾北上援介休。


    沒辦法,各處抽調人馬,征發勞役,都進行的非常不順利。


    這裏麵的原因是多方麵的,一個呢,河東至今也還有一些隋臣拒不降唐,有一些人就算改旗易幟,也隻是虛應故事,其實並不打算為李唐出力。


    怎麽說呢,隻能說是李淵在太原呆的時日還是太短了些,之後又急於南下攻打長安,在晉地留下了很多後患,換句話說,晉地雖是李淵起家的地方,可他在晉地的根基並不算那麽穩固。


    而且李淵也不是晉人,是地道的關西大閥閥主,關西才是他家的根基所在,晉地嘛,隻能說是他家的別業。


    所以在春天來臨之際,抽調府兵已是很是不妥,再要征伐勞役,也讓深受勞役之苦的晉地百姓,再次蠢蠢欲動了起來。


    這是實際性的困難,結果就是各處匪患又多了起來,雖說還沒有殺官開倉的事情,可隻要戰事進行下去,晉地再次紛亂起來,也是早晚之事。


    再有就是李神通和裴寂來的太過倉促,聚攏兵員也確實需要一定的時日,而且整軍之事也急不得。


    接下來遲遲未曾動兵最為主要的原因就是兩位統兵總管的策略問題了。


    兩人在接到李仲文的求援書信之後,立即召集心腹商議了一番。


    得出的結論是,並代賊軍多為騎卒,來去如風,若大軍輕動,在行軍途中極易為賊軍所乘,當然,若能搶占雀鼠穀要害又當別論。


    搶占雀鼠穀?晚了。


    派出去了幾撥斥候,隻迴來了三個,雀鼠穀已為賊軍所據。


    這下李神通和裴寂算是徹底安心了。


    裴寂不用多說,這人不諳軍事,能以晉州道行軍副總管之職領兵,多數都是負氣之舉。


    和誰賭氣呢,自然是劉文靜了。


    劉文靜的持才自傲那是出了名的,他對裴寂略無功勳,便能居於自己之上,早已不滿多時。


    所以李淵的這兩位晉陽舊臣從進了長安就沒消停過。


    裴寂在李淵麵前說劉文靜桀驁不馴,與軍中諸人皆是不合,即便是秦王,他也屢次出言頂撞,以此人領兵,日久恐生禍患。


    劉文靜就更直接了,無論是在李淵麵前,還是在自家府邸當中,或是在軍中,就從沒說過裴寂的好話,見了裴寂,也總以裴副監的舊職稱之,輕蔑之意溢於言表。


    去年冬天迴京,當著李淵的麵就和裴寂大吵了起來。


    說起來,劉文靜很有晉末戰亂以來臣下們的遺風,在爭吵之中直接就跟李淵說,臣為王事奔走效力,戰功無人可及,奈何居於裴玄真之下?至尊何其不公也……


    這話說的,和當年大將軍史萬歲咆哮於金殿之上也差不多了。


    他還不認為是自己失言,理直氣壯的想讓李淵罷免裴寂,然後再升自己的官兒。


    後來人聽了,也許會有所驚詫,可在這會兒,卻是居功自傲之人最典型的發病症狀。


    就像隋文帝的近臣們,沒少因為爭功跟隋文帝楊堅拍桌子瞪眼,當麵討官兒的人也不要太多。


    這無疑是一種比較粗野蠻橫的風氣,是胡風南漸的結果。


    到了隋帝楊廣的時候有所收斂,因為天下歸一了嘛,當年的名臣大將也多已被文帝給收拾了。


    到了李淵這裏又複發了起來,因為戰亂時節再次來臨了。


    李淵自然被氣的不輕,可如今用人之際,卻沒有發作於劉文靜,還寬勉有加,實際上卻已將此事牢牢記在了心裏。


    裴寂倒不愧為文臣,當即就覺得劉文靜的日子不多了。


    可他迴去之後還是輾轉難眠,惱恨的不行,所謂出將入相,此言早已深入人心,而他裴寂已有宰相之實,卻在領兵之事上屢屢遭人詬病,實在讓人咽不下這口氣。


    於是結果也就清楚了,不久裴寂便上書李淵,請求領兵於軍前。


    作為朋友,李淵明白他的苦衷,也非常照顧他。


    正好晉陽失陷,李淵便以李神通為將,裴寂副之,領兵北上晉地,目標自然是收複晉陽了。


    這兩位都是李淵最信任的人,李神通在軍中頗負盛名,又有裴寂,李仲文,薑寶誼,張倫等作為臂助,當能擒李定安小兒來京。


    晉陽失陷是大事兒,可相比於薛舉,以及梁師都以及占據了夔州的蕭銑,李破這一路兵馬威脅雖說也是不小,卻還隻能說遠在邊地……


    實際上,此時李唐的戰略環境已是在持續惡化當中。


    當然,好消息也不是沒有,李世民率李孝恭等人入蜀,在成都左近破蠻族亂軍數萬眾,虜獲甚多。


    又趁蕭銑軍與開州蠻肇則交戰之際,率輕騎突襲兩軍輜重,打破肇則亂軍於漢水之畔,也令蕭銑軍損傷慘重,敗退迴了夔州。


    此戰,蜀中局勢略安,李世民不敢在蜀中久留,隻讓李孝恭等人率軍圍夔州,又以戰船與蕭銑軍拒於江上,便率軍迴了關中。


    秦王李世民的成名之戰來的晚了些,可畢竟也是一戰而名揚蜀中。


    當然,不管其他戰事如何,人家裴寂是來晉地立軍功的,別看他和劉文靜已是爭的你死我活,可說實話,他這人並非一個不明事理,不好與人相處的人。


    尤其是李神通還是李氏宗室,所以說兩人同來晉地,事事皆以李神通為主,有什麽礙難之處需要裴寂出麵,裴寂也無旁話。


    任是李神通度量偏狹,和裴寂相處的也頗為不錯,並漸漸倚重於其人,畢竟人家裴氏也非籍籍無名,是晉地大閥中的翹楚呢。


    如今雀鼠穀已在敵手,裴寂無可無不可,有李神通領兵,進退行止他都很放心。


    而李神通呢,打的算盤要比裴寂多的多。


    搶占雀鼠穀不成,在李神通看來是件好事,這給他頓兵絳州不前來了一個非常不錯的理由。


    而三萬餘唐軍駐守介州,他不認為介州有失守的可能。


    賊軍據雀鼠穀,怕是要圍城打援啊。


    區區計謀,又如何能看在自詡名將的他的眼中?


    如今他頓兵於絳州以為威懾,前又有臨汾阻隔,賊軍若困於介休城下,日久必進退不得,待得時機一到,他便領兵迅速北上,奪下雀鼠穀。


    到時賊軍來戰更好,正好在雀鼠穀殲之,若逃反晉陽……再做道理不遲。


    如果賊軍出雀鼠穀,嘿嘿,相機斷其後路,與李仲文部匯合,趁晉陽空虛一舉奪之,若是那般,天下名將又有誰能與他李神通相提並論?


    是的,李神通在絳州整頓人馬,並督促工部尚書獨孤懷恩運送糧草過來,一點也不著急北上援救介州。


    ……………………………………


    聞喜,裴氏主宅。


    裴寂與一人對坐,茗香隱隱,一室皆安。


    裴寂抿著香茶,心中頗有不耐,見慣了滿朝朱紫的他,再次迴到裴氏老宅,總感覺到幾分格格不入。


    這裏是裴氏的根不假,可若沒有他們這些粗壯枝幹,家門又如何興盛的起來?


    實際上,他不滿的地方在於,他已貴為一朝宰相,迴到主宅卻也未能彰顯其尊,安靜的老宅好像要將所有的人世繁華都隔絕於外。


    郎朗的讀書聲,是老宅中的主音,這裏和晉陽王氏宅邸不一樣,這裏皆都是濃濃的書香氣,少了些王氏的威嚴和厚重,卻多了幾許溫潤和淡雅。


    其他東西在這裏都要被書香之氣所包裹,驅散一切的浮華,什麽都顯不出來。


    如果是當初裴寂還是晉陽宮副監的時候,他就會很喜歡迴到老宅來呆一呆,與家中子弟討論一下文章,飲上幾口酒,作上幾首詩,或是隨口談論一下外間政事。


    可如今嘛,他卻不願再在老宅中多呆了,不是老宅變了,而是時過境遷,他自己變了而已。


    對麵這個頭發有些花白的老者,是他的堂兄裴世清,如今的裴氏閥主。


    當然,這位也不是普通人,大業年間為鴻臚卿,接待過倭人使者,並奉詔乘船出使海外,可以說是裴氏中人當中走的最遠的一位。


    隋末戰亂,裴世清歸聞喜,接任裴氏閥主之位,李淵率兵南下之時,封其為聞喜縣公,任絳郡太守,後召其入朝,逢王氏有變未曾奉詔,接著又改絳州刺使。


    說是沾了裴寂的光兒吧,有點,卻也不完全,裴氏大閥人才濟濟,裴氏閥主自然水漲船高。


    而裴世清這人對權位也不怎看重,如今隻是一心造福鄉裏,督促家中子弟向學,其他的事情管的不多。


    這已經是裴寂第二次登門了,先前是為了募兵之事,如今又是為何?


    裴世清略略皺了皺眉,他不喜歡這個堂弟身上那些氣息,這會讓他想起堂兄裴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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