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晉陽初定,戰事頻仍,在官階官職上不宜大動幹戈,大體之上可沿用舊製,或有更迭,你們看著來,隻要說的清來龍去脈,我斷無不準……”


    陳孝意,溫彥博兩人正襟危坐,仔細聽著李破說話。


    這就屬於最後的定論了,幾天的商議下來,他們要的就是這些話。


    而這些話語,也許在將來幾年間,會逐漸成為並代兩州官場的定製,必須一個字一個字的記在心裏,迴去之後,也要仔細揣摩,因為還要說予下麵的人聽呢。


    不管古今還是將來,為官之人若沒有這樣的心態,在官場之上都走不遠。


    燈火飄搖間,李破深思倦怠,卻還是不得不沉下心來,一字一句的在心中梳理,再宣之於口,晨間的那些戲鬧,早就在他腦海中不見了蹤影。


    這個時候弄些玩世不恭的遊戲之言來輕鬆一些氣氛?順便將官製這樣的大事定下來?


    算了吧,他還真就沒有那樣的“雄才偉略”,眼前這兩位也絕對不好糊弄,他們絕對不會認為你有多幽默,你不尊重他們,他們也就不會尊重於你,後果也許就會很嚴重。


    “然,舉薦之製興有數百載,弊端橫生,你我皆親眼所見,不得不察。”


    “我以為,在我治下,一來,凡有舉薦,必要記錄在案,被薦之人但涉反叛,貪賄等事,舉薦之人需連坐罪之。”


    “二來,都說舉賢不避親,嘿,世間私心者多……所以,在我治下,親戚之間要避此嫌疑,不得舉薦兄弟子侄等血脈牽連者,一旦犯之,徇私者必要重罪於其家門。”


    “三來,要在總管府設下坊司,新任官吏,都得給我進總管府走一趟,德行才幹,都要當麵考據一番,之後用著也放心些。


    連續三次,舉薦出來的人都沒能過得了這一關,這人眼光也就不成,以後不得再舉薦他人。”


    陳孝意和溫彥博都是連連點頭,這幾條說起來都不出奇。


    舉薦之製是九品中正製的基礎所在,同樣也是它最為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


    一直到大隋初年,經曆了數百年的時光,其實發展的已經非常完善了,李破所言,隻是在其上,明確的定出了幾條規則。


    這些規則實際上也是九品中正製的一部分,是舉薦製度的門檻兒。


    隻是曆朝以來,多數都是不見明文的潛在規則罷了,有的人遵守,有的人視若無物。


    這種不成文的規則,遵守的人是越來越少,門閥之間,漸漸相互聯結,根深蒂固之下,這些規則也就成了門閥大族的刀劍,黨同伐異之時拿出來用一用,用完了便撇在一旁,根本沒有人去在乎了。


    這幾個條件,如果真能在並代兩州實行下去,那麽也就可以堵住舉薦之製的一些漏洞,讓諸人有所顧忌。


    卻又沒有太過觸動門閥大族們的利益,可以說,這是比較溫和的一種治政之策。


    陳孝意和溫彥博所讚同的肯定不是李破提出的這些條件了,他們讚同的是李破的態度。


    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其實就是這個道理。


    雷厲風行,有時候代表的往往不是效率,而是急功近利,在治政之時並不是什麽好事兒,循序漸進,春風化雨,才是常態。


    李破看著一臉欣慰的兩個家夥,心裏直撇嘴,對於他來說,什麽製度其實都不重要,他要的隻是一個安定。


    科舉製有可能造成混亂,所以便棄之不用,舉薦製可以讓晉陽這樣的地方平穩下來,那就用它了。


    很好做的一個選擇題,外加上一些前提條件,讓晉陽的這些族群不要太得意。


    總的來說,他自己都明白,他提出的這些東西,都可以說是乏善可陳,但隻要能讓大家安安心,那就不妨做一做……


    可話說迴來了,妥協歸妥協,他也不想讓這些對官位有著執著追求的晉陽大族太好受,李破眼珠兒轉著,突然一拍巴掌,道:“說到這裏,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


    “各家廣有田產,奴仆眾多,無論戶籍,還是田賦,都有著礙難之處吧?”


    陳孝意和溫彥博愣了愣,又相互對視了一眼,陳孝意才點頭道:“總管是想……效法文皇帝,細查戶籍,征收大族田賦?”


    這說的是文帝楊堅的功績了,隻這兩條,便讓天下人口以及田賦暴增,奠定了文帝之治的基礎。


    直到文帝末年,這些才有所崩壞,而到了大業年間,那就不用提了。


    隋帝楊廣沒有再顧忌戶籍,而是開始大肆征收門閥賦稅,尤其是三征高句麗的時候,楊廣已經瘋了,從江南征收的糧米,差不多有一多半都出自關西和江南豪門。


    這讓他們怨聲載道,徹底動搖了大隋的根基。


    此時,李破提出此事,讓陳孝意和溫彥博的心一下都提了起來,這可是世家大族最為敏感的神經之一了。


    文帝敢做,是因為挾有一統天下之威,諸人不敢不從。


    如果如今的並代兩州這麽做了,後果會是什麽呢?想想都讓兩人心髒亂蹦。


    看著兩人模樣,李破嗬嗬笑了兩聲。


    “此事我先就說說,到也不急,既有前例可循,那也就不是什麽不可為之事,我多年征戰,慘象見了無數,所以啊,在我看來,沒有比糧食更為珍貴的東西了。”


    “而現在,隻見咱們東挪西湊,卻連個稅賦的影子都沒見到呢……晉陽城裏的人隻想做官兒,不拿出些東西來怎麽成?”


    “這事兒你們迴去商量商量,小家小戶要收田賦,大門大戶吃飽喝足,就什麽都不管了嗎?”


    “正好,王氏正要修訂律法,讓他們在稅賦上,加上些條款進去,嗬嗬,就算是王氏首議了,嗯,也不急於一時,兩年之後,我要見到切實可行之策,同時也要聽到風聲,我不想聽到太多反對的聲音,你們明白嗎?”


    這有什麽不明白的,陳孝意和溫彥博同時拱手,一個道著,“總管放心,此利國利民之事也,下官等一定盡力成之。”


    一個則道:“總管欲行長遠之計,吾等不敢推辭,隻望總管能審慎待之,切勿操急。”


    李破拱手迴禮,懇切道:“我聽人說過一句話,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或有貴賤之別,或有貧富之差,然力眾者勝,力寡者衰,此不移之理也。”


    “豪門大族,我可令之富貴榮華,庶民百姓,我必令之衣食飽暖,眾人視我治下為家,便可一力助我成事,你等為我臂助,當曉此理,行事之間,勿以貴賤貧富而有所偏頗。”


    “之後你等家門興旺,便是我家興盛,你等家門寥落,便是我家之衰頹……”


    說到這裏,李破哈哈一笑,拍擊著桌案道:“曹孟德曾言,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此梟雄之言也,我嘛,隻要別人不來負我,我便不負於人爾。”


    溫彥博揚了揚粗重的眉毛,心中激越,心想,與曹孟德相較,這是大誌向啊。


    陳孝意直接站起身,撣了撣袍服,深施一禮,“總管之言,我等必謹記於心,所謂士為知己者死,總管托我等以重任,信之不疑,我等怎敢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李破笑著,目光閃爍,帶出些狡猾,“不要如此,我這不是專說給你們聽的,是說給並代兩州上下人等的,如今天下大亂,你來我往的,少有忠誠可言。”


    “久之,眾人皆視為常理,那怎麽成?我麾下多有降人,我要讓他們都明白,到了我的治下,可就不是什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


    冬夜,星光閃爍,寒意侵人。


    陳孝意和溫彥博兩人一路默默相攜出府。


    到了府門之前,早已等候在那裏的從人一擁而上,簇擁著兩人上了馬,兩人遙遙拱手作別。


    至此,他們也沒再說一句多餘的話,而他們的心裏,卻都已經轉了千百轉兒。


    最終,他們得出的結論其實都差不多。


    恩威並施,這恐怕就是那位想要得到的結果了。


    晉陽族群太多,很是不要把握,試探的,投效的,故意添亂的,倨傲的,卑微的,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見了無數各色人等,對此都深有體會。


    而有了這一番相談,兩人心中也就算是差不多有底了,分寸之間,該如何把握,看的是兩人各自的才能。


    迴去府邸的路上,陳孝意長長舒了一口氣。


    捶捶腰板,晃晃腦袋,暗歎了一聲,歲月不饒人啊,要是他再年輕二十……不隻要十年,十年的光陰,以如今這位的才略,能走到哪一步,還真難說。


    而他陳孝意……可惜,空耗了太多的光陰在東都那個見鬼的地方了。


    另外一邊兒的溫彥博,卻扯開披風,扔給了從人,他現在隻想痛快的唿吸一場,讓火燙的心能冷一冷。


    他唯一遺憾的是,兄長不曾留在晉陽,不然的話,有他們兩人在,兄弟同心,又遇明主,晉陽溫氏早晚必成一方豪門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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