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月光皎潔如水,潑灑在大地上,給大地鋪上一層朦朧的薄幕。


    雲內城好像巨獸一般,趴伏在那裏,看上去孤傲而清冷。


    城西,一堆堆篝火在城外點燃起來。


    男人們粗魯的叫罵聲,歡笑聲,戰馬的嘶鳴聲,兵刃鎧甲的撞擊聲,等等等等混雜在一起,將這個靜謐的夜晚敲的粉碎。


    三萬餘突厥大軍,來到雲內城下,直接紮營在了西城之外。


    他們沒有什麽攻城的打算,卻也絲毫不怕雲內城中的隋軍衝出來和他們作戰,幾年過去,突厥的強大已經深入人心。


    沒辦法,大隋的皇帝都被突厥可汗親率大軍圍在了雁門,好懸沒被捉去草原給可汗放牧,這樣強大的例證擺在那裏,誰又能否認得了這一點呢?


    曾幾何時,突厥可汗還跪在隋帝的車駕之前,有如奴仆呢,可惜,時間隻過去了短短幾年,竟然像是已經過去了幾十上百年,天翻地覆的變化,讓人們迴首望去,那一切好像都不曾真實的存在過一般。


    說實話,城下的突厥大軍上下,都充滿了樂觀,沒有幾個人認為,苦守一隅的恆安鎮軍,能對他們造成怎樣的威脅。


    輕敵嗎?他們確實是輕敵的。


    這很難讓人想象,但確實就是這麽一個情形。


    可以說,恆安鎮軍成軍至今,用突厥人的屍體和鮮血鑄就的名聲,在草原還不夠響亮。


    突厥貴族將軍們談起它的時候,有意無意間,也總是充滿了輕蔑,在大隋轟然倒地的今天,隋軍勁旅的威名,也漸漸遠去了。


    突厥貴族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的告訴所有人,突厥鐵騎所至之處,無人可擋。


    他們的自信心和榮譽感,迅速的膨脹了起來,沒有誰會在旁人麵前,再去稱讚這個曾經特殊無比的敵人。


    這種心理其實比較容易理解,不用多說什麽。


    尤其是在這一支突厥偏師當中,他們來到雲內城下的時候,心情竟然和當初的仆骨吉思很相似。


    他們希望見到敵人的身影出現在城外,甚至於很多人都覺得,用不了多久,城內的一些人就會為他們打開城門,迎接他們進去燒殺搶掠才對。


    無論李破怎麽想,也都不會想象的到,一年多的戰爭,殺了那麽多的突厥人,數次進入雲中草原作戰,連突厥汗賬親衛的血,都染滿在了他的手上,竟然還有人對恆安鎮軍掉以輕心到如此地步。


    李破要是知道是這麽個樣子,肯定也是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了。


    城下突厥大營中的中軍大帳,張書傑,也就是突厥大軍這一路偏師的領兵將領,此時卻是一肚子的苦水。


    這位突厥貴族和別的突厥將軍可不太一樣,一身的文雅氣息……沒錯,這是個地道的在漠北成長起來的突厥文人。


    他精通漢文典章故事,甚至能做出一些像模像樣的詩句文章出來,而且,他還精研突厥文字,曆史以及軍政官製。


    而他本就是突厥汗賬中的史官兒。


    祖上是地道的漢人,為突厥汗國文字,官製等的創立立下過莫大功勳。


    沒錯,他是西域高昌張氏後裔,他這一脈輾轉至今,立足於突厥汗國,是突厥汗國中一個獨特的漢人族群,在突厥汗國中,和隋帝的高門大閥的地位差不多。


    他們一直努力而又小心的保持著漢人的禮儀和血脈,延續到現在,人丁注定是分外的單薄,而且也受到了突厥貴族們越來越嚴重的排擠。


    冬天的時候,張書傑,也就是眼前這位比較罕見的突厥貴族,因犯小錯,而被扔到了軍中領兵。


    轄下的兵馬,大部分都是從隋地北逃到突厥的叛將,降人。


    和這些亡命徒比起來,張書傑才更像是一個地道的隋人,而且是隋人中比較柔弱的江南人氏。


    文人領兵,是兵家之大忌。


    可這年頭兒,南北兩家都不管這些,軍政合一的政治形態都非常的嚴重,於是,張書傑也就成了帶領三萬多兵馬的將軍,光就人數上而言,其實算是受到重用了。


    可張書傑自己明白,他得罪的是西方頡利汗,重用什麽的就不用想了,手下這些兵將們,也不會聽他的。


    現在,大賬中的情形張書傑看的很明白,隋人將領和突厥將軍們分坐在兩邊,一邊喝著奶酒,啃著羊肉,一邊互相謾罵,他這個領兵將軍有和沒有其實差不多。


    是的,三萬大軍其實在冬天的時候就分成了兩部,漸成水火之勢。


    隋人兵將缺衣少食,在他麾下混日子的突厥兵將則飽食終日,這麽一來,誰要是能將他們捏做一處,那還真是本事,反正,張書傑是沒這樣的能耐。


    在定襄郡駐紮的時候還好,隋地降人們都還壓著火氣,畢竟那是突厥汗賬所在,再多的委屈,隻要突厥汗賬中那些大人物不發話,誰也不敢說什麽。


    可一旦分兵,這種矛盾就無法再掩蓋了,他麾下的突厥人開始受到了隋人的圍攻,一下就成了受委屈的那一部分。


    沒辦法,這年頭的隋人也不好惹,他們和後來那些降了異族的家夥們可不一樣,兇狠野蠻之處,並不比草原部族遜色半分。


    實際上,能平平安安的來到雲內城下,紮下營盤,是非常不容易的。


    這不是張書傑領兵有方,這得益於他部下的隋人太多了,很快就壓的突厥人抬不起頭來了。


    而且,他軍中的隋人將領們,更希望攻陷雲內城。


    這不但能讓他們在突厥人中間站穩腳跟,而且,一座數萬人的大城,會滿足他們所有的需求。


    甚至於,一些人已經在想,在攻陷了雲內城之後,能不能留在這裏不迴塞外了,狗娘養的突厥人也沒開始想的那麽寬容仁慈……


    這就是典型的降人的思維方式和心理狀態,他們完全失去了最基本的忠誠,甚至於道德底線。


    他們此時和流寇其實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最為鮮明的一個特點就是,在對待曾經的同族上,他們的兇狠和殘忍,甚至於超過了敵人。


    他們滴著口涎來到雲內,期望著獲得一場盛宴,來緩解他們已經扭曲了心理壓力,毫無疑問,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毀滅一切遇到的,值得他們毀滅的東西。


    可惜,直到現在,還沒什麽東西能稍稍滿足他們的胃口,這也讓他們更加期待攻入雲內城的那一刻趕快到來。


    好吧,總的來說,這支軍隊的情形,比李破猜測的還要糟糕百倍。


    他們不但沒有意識到城內的隋軍守軍是如何的張牙舞爪,而且,他們自身還矛盾重重,連個統一的指揮都沒有。


    要是知道了這些,當初仆骨吉思的故事也許就又要重演了。


    兩天,城內城外的人都備受煎熬。


    城外的人想進來,恆安鎮軍的將領們,則想出去大殺四方。


    這種狀態,在戰爭中不算少見,隻是勝利者往往隻能有一個。


    李破則耐心的等待著戰機,今年這場戰事,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也正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讓他愈發清晰的認識到了突厥的強盛。


    而在這場戰事之初,他已經定下了戰事的戰略目的,盡量減少恆安鎮軍的傷亡,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再像大業十一年那樣拚命了。


    一條條探報傳迴來,方圓三十裏之內,沒有任何敵蹤。


    這差不多也就足夠了。


    當晚,李破將妻子叫迴府中。


    ………………………………


    “這麽說來,應該可以一戰了,擊敗了城下人馬……豈非和當初差不多少?”李碧的眼睛亮的嚇人,不管是嫁人之前,還是嫁人之後,這都是一位個性強悍至極,也從不會對戰爭感到厭煩的女性。


    “我總覺著有些不對勁兒……”


    李破皺著眉頭,眼睛裏也浮現出了些血絲,顯然這兩天沒有妻子的陪伴,他睡的很不好。


    不待李碧再說什麽,他已經拍了拍矮幾,“嗯,不管怎麽說,先打了這一仗再說。”


    李碧點著腦袋,順勢伸了個懶腰,展現出美好健美的身段,“既然要打,今晚可得好好歇歇,小春呢,讓她弄點吃的來……”


    不用李破搖鈴,李春適時浮現在兩個家夥身邊兒,手裏還拎著個挺大的食盒,一盤盤的往外端著菜,可著勁兒的往大哥麵前擺,絲毫不顧嫂嫂翻起的白眼兒。


    李破還是沒什麽胃口,心神不寧的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其實他自己也挺奇怪的,好像越是艱難的時候,他越能氣定神閑,可明日一戰,應該要簡單的多,卻讓他老是疑神疑鬼了起來。


    隨即想想,這一戰其實也不算簡單,三萬多人馬呢,即便好像是一盤散沙,連兵甲都不齊備,可要是想要徹底擊敗他們,也需要費上一番手腳呢。


    而且,這應該還是他領兵以來,第一次和敵人麵對麵的拉開陣勢進行交鋒,需要他想的可一點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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