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


    馬邑城中殺聲處處,火頭迭起。


    尉遲恭率兵鎮守郡府,步群領兵守著馬邑城四門,都明智的沒有動彈地方。


    他們屬於晝夜兼程趕來,和後麵的主力大軍拉開了一段行程。


    主力大軍未至,光靠他們這兩千人馬,在兼顧幾處城中要害的同時,再要平息暴亂,也是力有未逮。


    再者說,還是晚上。


    所以,這個夜晚注定是紛亂的。


    失去了最基本的秩序之後,人性最醜惡的一麵也就展露了出來。


    殺人者大笑著安然離去,奸淫擄掠也成了最為常見的行為,成幫結夥的刀客,閑漢,混混兒們,在城中四處遊蕩,找尋著獵物。


    平日裏低眉順眼的人紛紛拿起了武器,老實巴交的人麵目變得分外猙獰,有仇怨的人廝殺在一起,稱兄道弟的人紛紛反目。


    鮮血在夜晚中肆意流淌,亂世中本就卑微至極的人命變得更是廉價非常。


    這無疑是一場罪惡者的狂歡,卑鄙者的盛宴。


    這一晚,慘事無數,而受害者卻再也無法將這些發生在身邊的罪惡歸咎於誰。


    暴亂的高潮處,在城中大戶劉氏被幾夥人合力攻破,一家數十口,幾乎全部被害,隻有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在黑暗中被一老仆帶了出來,算是幸免於難。


    當滿城大索開始的時候,有些惡徒竟然還盤踞在劉氏府中,商量著之後該輪到哪家呢。


    第二天上午時分,恆安鎮軍主力終於漫山遍野的來到馬邑城城外。


    也沒有耽擱什麽,大軍如滾滾洪流,湧入了馬邑城中。


    馬邑城的亂事到此也就結束了。


    李破率兵直接去了郡府見了馬邑太守王仁恭。


    死裏逃生的王太守,並未當即感激涕零的感謝恆安鎮軍及時趕到,救得他的性命,而是懇求李破趕緊命人平息暴亂。


    實際上,這個時候的他,心中也沒多少劫後餘生的喜悅,像他這樣的人,救他一命,他未必有多感激,你斬他一刀,他也未必有多怨恨。


    忠臣烈士本就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你可以敬佩他們,但大多數人絕對不會願意跟這樣的人長久的打交道。


    李破也沒什麽話說,他來馬邑也不是為給王仁恭解圍來的,更沒有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斥責王仁恭與劉武周爭權,才釀成了今日之禍的閑心。


    而亂紛紛的馬邑給他的感覺也很不好,從最底層一路爬上來的他,很能設身處地的進行一下換位思考的。


    於是,很快,在李破傳下將令之後,入城的大軍便對馬邑城開始了新一輪的清洗。


    兇悍的恆安鎮軍兵卒,成群結隊的走上了馬邑街頭。


    他們得到的命令很簡單,也很粗暴,持械反抗者死,把所有人都趕迴家裏去,午時過後,再有於街市遊蕩者,就地誅殺。


    在刀槍堅甲之下,馬邑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隨後,李破再次傳下新的命令,全城大索,我要劉武周的人頭,找,掘地三尺也要將這人給我找出來。


    到了晚間,各處消息傳迴郡府,沒找到。


    此時的郡府,差不多已經成為了恆安鎮軍的中軍大帳,整個馬邑城都在恆安鎮軍的兵鋒之下瑟瑟發抖。


    秩序重新恢複之後,從糧倉中搶糧的人膽戰心驚,亂事開始之後,做過惡事的人們也是心膽皆喪。


    想要出城的人更多了,可惜,此時四城關的死死的,誰也別想離開馬邑城半步了。


    新的夜晚漸漸降臨,這一次,馬邑城街道之上,除了恆安鎮軍卒的腳步聲,馬蹄聲,傳令聲之外,就再沒有其他什麽聲音了。


    各處火頭早已被撲滅,黑暗籠罩著這座北地城池,死寂一片。


    郡府的一處廳堂中,酒菜已經擺好。


    燈火飄搖之下,李破和白發蒼蒼的王太守相對而坐,沒有旁人相陪,仆人兵卒都被兩人屏退下去了。


    李破看了看對麵老的已經……透出了死亡氣息,卻還在喘氣兒的王仁恭,心裏也在嘀咕,大隋的退休製度好像不怎麽樣啊。


    這樣的老家夥還在任上坐著,怨不得馬邑城亂成了這個樣子呢。


    想象一下自己的晚年生活,一定會去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老實呆著,絕對不會等著後浪來把自己拍死在沙灘上。


    王仁恭則是頗為羨慕的看著這個精力勃發,如此年紀就手握大軍兵權的後浪,絲毫也沒有前浪的自覺。


    他現在已經可以靜下心來想想,這位的來意了。


    不管誰說什麽,他反正是不會相信,恆安鎮軍會趕來的這麽巧,或者準確的來說,是來救他王仁恭於水火的。


    沒那個交情嘛,而且年紀輕輕的一鎮將主,定然野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事業……


    非要猜測一下的話,他更願意相信,這人和那劉武周一般,也是為馬邑城而來,占了也就不會走了。


    對他這個老家夥如此禮遇,怕是存了招攬的心思吧?若是這般的話,比劉武周到要高明一些,也有些度量,可惜,卻是小瞧了他王仁恭……


    想到這裏,王仁恭也是暗歎一聲,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啊,這人和劉武周若是擱在十年之前,又算得了什麽呢?


    如今,一個差點置他於死地,一個對他卻有了救命之恩,如今這世道,真的是讓人無話可說。


    想到這些,老頭兒有些傷心,不由自主的咳嗦了起來,他的生命,其實正像這處廳堂中的燭火一般搖擺不定,說不定什麽時候一陣風來了,也就熄了呢。


    李破沒有尊老愛幼的閑情雅致,率先舉起酒盞,“郡守得脫此劫,還需保重身體,馬邑這一城的百姓可都指望著您呢。”


    “來,我敬郡守一杯,算是給郡守壓驚了。”


    得,這話怎麽聽都沒半點的敬意,還透著一股氣人勁兒。


    王仁恭見多識廣,承受能力非人的強大,喘息了一陣兒,就端起酒杯,努力用平穩的語調道:“這杯應該是老夫敬將軍才對,將軍及時率兵前來,救老夫是小事,讓這一城百姓免遭戰禍才是大善之舉,老夫身為一郡之首,當代馬邑城百姓敬將軍一杯。”


    李破笑笑,將酒一飲而盡,心說,這一城百姓你可代表不了,人家吃這麽大的苦頭,可有你一份兒在裏麵呢。


    也虧你能說的這麽坦然,這份兒功夫,咱以後得好好學學。


    一句話,讓李破也失去了兜圈子的興趣。


    緊著先吃了點,墊了墊肚子。


    那邊兒王仁恭可是食難下咽,又咳了幾聲,便問,“將軍此次率兵南來,功德無量,隻是老夫有些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顯然,人家也不願徒費口舌,想要將最緊要的話先問出來再說,隻是從這口氣也能聽的出來,是存著忌憚的,畢竟馬邑城現在已在恆安鎮軍控製之下了。


    不然的話,這話怕是先要問李破擅自起兵的罪名呢。


    李破放下筷子,“我知道郡守要問什麽,也不瞞郡守,我這次帶兵前來,一來呢,是身為馬邑通守,有平亂之則,近來聽聞馬邑郡尉劉武周欲要謀亂,這才起兵,本來是想先發製人,隻是天不作美,還是晚到了一步……”


    “二來呢,我覺著,突厥如此大敵在前,馬邑城亂不得,郡守可能不知,前些時我已得探報,劉武周派人去了定襄郡,向突厥可汗獻上了禮物,若讓其人得逞,這北地哪裏還有我等立足之地?不久也就都成了突厥人的牧場了。”


    “所以,今日率兵前來,就是為了誅除叛逆的。”


    “三來,國事日非,天下動蕩,咱們領兵鎮守邊塞,管不了那麽多,可有一條,不能讓突厥人占了便宜去……我看啊,這馬邑郡,還得您這樣的老臣來坐鎮,與我雲內互成依靠,才能稍扼北地咽喉,讓突厥人不敢肆意南下。”


    “也許有些話您不願聽,但我還是要說,不管之後哪個稱王,那個稱霸,在我而言,都是小事兒,我恆安鎮軍既負守土之責,隻要看好了門戶,將來不管是誰在說話,都少不了我恆安鎮軍的榮華富貴,我等的名聲,也絕對差不了。”


    李破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斟滿了酒,抿了一口,接著道:“您也別想那麽多了,不如多想想這場亂事過後,該怎麽安撫這一城百姓吧。”


    “咱們恆安鎮軍在這裏可呆不了多久,到時若再起禍亂……”


    李破笑了起來,淡淡道:“可就沒什麽救兵了,我若率兵重來,定要先借您人頭一用,平息眾怒再說。”


    聽了這些,王仁恭有些驚異的抬頭看了看這位年輕的恆安鎮將,不怒反喜之餘,也是肅然起敬。


    這些話雖然硬邦邦的,還有譏諷蘊含在裏麵,可沒辦法,忠臣就吃這一套。


    李破看人向來很準,這次也不例外,很是硬朗的倔老頭兒,不記恩不記仇的,見到他第一件事就是要他派兵平亂,和這樣的人交談,給再多笑臉兒也是白搭,不如來點硬的,說不定還好說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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